陆定渊在吐血。
勉力为之的结果,便是这段时日被封深温养起来的内腑再度受损,牵一发而动全身,恶化得比陆定渊自己以为的更更快更严重。
封深一声不响,就着这个姿势,一手按在他的背后,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把将人抱起,大步跨出门外。
陆定渊模糊觉得身边景物变换,他抓着封深衣襟的手无力垂下,侧头靠着的环抱稳如泰山,源源不绝的奇异暖意在两人肢体相接之处流转,从冰冷的指尖到刺痛的手腕,从紧绷如弓的肩膀到气血翻涌的胸腹,像最温柔的浪潮反复冲刷,将那彻骨剧痛一点点平息,压回身体黑暗的最深处。
陆定渊的意识也随之坠入黑暗。
不知多久过去,知觉缓缓回归身体,黑翳渐次消散,陆定渊眼前朦胧感光,神智缓缓回归,慢慢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到了床上,帐幕半垂,光线暗昧,有人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手掌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困在方寸之地。
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一下,是封深。
无论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孩提时,还是在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时,陆定渊不曾与任何人这般亲近过。
他最弱小的时候便已十分抗拒与他人肢体交接,在他能够握住自己的刀后,他回忆起每一个带着恶意或善意接近他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的体温、气味和眼神,每一个都让他杀意勃发。
他或者将他们杀了,或者将那些人赶得远远的,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既冷漠又高傲,自以为一把刀能杀出一条通天血路。
如今的他虚弱无力,一身沉疴,只能靠一个来自天外的少年为这副破烂躯壳续命,他看着少年修长的五指紧紧扣着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瘦削至此的手腕,好似一用力便能将它们折断,却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觉得很暖和。
过去从未体验过令人平静的温暖包围着他,从身后一直流淌到指尖,陆定渊的思绪一片空茫,片刻之后,他轻轻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睫,终于真正睡着了。
再醒来时,封深已经不在他的身后,而是起身坐在了他的床边,只是仍握着他的手。
见陆定渊醒了,他问他“要喝水吗”
陆定渊应了一声,封深便去给他拿水进来,陆定渊撑起身体,一身里衣松松垮垮,四肢百骸流淌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惬意的倦怠,他也懒得整理,就着封深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
清水入口甘甜,丝毫不觉血腥,陆定渊顿了顿,想起他在昏过去前吐了不少血,如今低头看去,却连指缝都是干干净净。
目光一转,他便看见了外边架子上的铜盆,一块布巾投在清水中。
陆定渊并不意外封深替他清理残血,他只是有些许意外自己竟能睡得那样深。
窗外透进的天光仍十分明亮,他不至于睡了一天一夜,陆定渊从窗外收回目光,自觉已经好转许多,虽然封深已经替他清理过了,他仍想自行下床去更衣洗漱,却对上了封深的目光。
陆定渊停下动作。
同陆定渊那偏浅的,仿佛在任何光线下都能看到波光流转的眸色不同,封深的眼珠是一种极深的,大约只有不知事的婴儿能与之相媲的黑色,被他这样深深地看着,大约只有心智坚定如陆定渊,才能面不改色,平静问道
“在看什么”
“在看你。”封深说。
陆定渊说“因为我好看吗”
因为我好看,所以你就喜欢我吗
只是这样一副皮囊,就值得你将我从波涛之中捞起,用心对待至此吗
我要给你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真的想要吗
“你不仅仅是好看。”封深说,“我没有保护好你。”
陆定渊没有说话。
“你会好起来的。”封深说,他的神情,他的声调,都像在说日升月落一般的天理,“比最好的时候还好。”
陆定渊沉默下去,半晌之后,他看着封深,笑了起来。
那是今日之前没有任何人见过的笑,他含着这世上最铁石心肠之人都要为之失神的笑意,对封深说“真是太年轻。”
只有如此年轻,才会相信这世上一切都能如他所愿。
世事总是难如人愿,即便贵为天子也时常如此嗟叹,不过是东南一座小城中的地方豪绅,自然更易受命运摆弄。
遇上封深和陆定渊既是他们的运气,又是他们新的不幸的开端。
从衙门里抬出了八具尸首开始,发生在县衙里的事就再也不可能瞒住,在有心之人譬如说沈飞这样亲身经历了当日的惊心动魄,平日又同街坊邻里处得好的公门中人,再没有人比他说的话更可信的推波助澜下,昌江城内的百姓们很快便知道,城中士绅诸家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联合起来向官府发难,理所当然,不自量力的结果自然是死不足惜,死有余辜,死无葬身之地。
昌江城的百姓只能直呼这辈子真是开了眼了。
毕竟扳着手指算起来,倭寇进犯的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