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封深,至少这昌江城内的士绅大户,陆定渊一个都不打算留下。
直接杀了会引起城内人心不稳,陆定渊其实有足够多的经验和办法,来让他们死得合情合理,似今日这般简单直截到堪称暴戾的处置,定然会引起像林兴贤这般瞻前顾后之人的心中非议。
陆定渊知道他们也只能心中非议。
虽然较常人而言,这位昌江城的大捕头已经算得上有情有义,能忍能狠,但他早已根植此地,积蓄已久的血性发作之后,只要他以为已经清除了不幸的根源,他便又会想要安于现状,守住他熟悉的一切无论昌江城中他的亲友,无辜百姓,还是那些他同样瞧不起的士绅门户。
即使他的确算陆定渊在昌江城唯一稍微看得上眼的,勉强认为“可堪一用”的人,然而这种稍微、勉强、将就,不值得陆定渊多分一丝心力去考虑他的处境。
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勉为其难,知道了也不敢有丝毫不满的林捕头直入县衙,因为那位大人的吩咐,其余衙役暂且被他留在门外,以防备或者说迎接那些有份参与和想要赶来参与的家族前来,或者交钱收尸,或者真正大闹一场
倘若他们见到这众多尸首,众衙役出鞘的钢刀后还能闹得起来。
林兴贤从侧门入衙,路上就定然要经过县狱,一过转角,他就看到那牢头苦着脸,从驴车提了满桶的井水下来,拿着勺,一勺勺地冲刷地上的血迹,暗红的水迹从主道的这一头漫流到另一头。
他踩着血水走过,越过欲言又止的牢头,走入监牢,两个刚被调回不久的狱卒叫一声“大捕头”,他皱着眉点点头,这牢院实在是静得他心中不安,然而隔着牢门看去,黑洞洞的过道两侧影影绰绰,仍满满人,有人在阴暗中转过脸来,惊惶的面孔在见到是林兴贤后眨了眨眼,竟是松了一口气。
“”林兴贤转身便走。
一转身就撞上了那满面苦色的牢头,被他一把抓住,并低声哀告道“大捕头救我救我一家老小啊”
林兴贤深吸一口气,抓他衣领将他推到墙角,“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说与我听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即使已经多次打断,叫他“不要废话,只讲何人做了何事”,林兴贤仍是在这满脑袋浆糊的人身上费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大致明白今日是如何出事的,为何竟劳动了那位大人亲自出手,饶是他心性坚毅,也听得青筋乱跳。
他同昌江城的士绅门户打交道这许多年,从来不知他们竟能这般作死
至于这牢头吃里扒外,收了钱财替牢中人向外递话,过去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他,如今酿下大祸,莫说大人,林兴贤也不想饶他
带着满心乱麻,林兴贤匆匆赶往内堂,沈飞与甘子珍二人远远守在外边,一见他眼睛都亮了,活脱脱两个不长脑子的哼哈二将,林兴贤用手点点他们,前往堂下,人至阶前,还未禀报,就听到堂中传来那位大人又轻又慢,却每次都能重重砸入人心的声音。
“你能活到今日,是因为你还有个用处。”
林兴贤抱拳的手停在半路,屏气敛息。
“回去找下江府的守备龙朋兴,就是那从上领命,向你下令之人,告诉他,”陆定渊慢条斯理地说,“说他运气不好,替祝明志养的那群狼刚放出来,就遇上了朝廷豢养的寻踪犬,二者狭路相逢,狼被狗全吃了。”
堂上还有另外一人,林兴贤已经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你们行事不密,已被锦衣卫发觉踪迹。他们在浔江上下搜索多日始终不肯放弃,是因为指挥使陆定渊此人干系重大,他们难当天子之怒,所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更要多拉几个替死鬼。你们正正撞在他们的刀口上,被他们发现了不仅有人假扮倭寇,其所用兵刃更非私造,而是来自武库。”
陆定渊的声音宛若冰川融水,冷冷地灌入堂内堂外两人耳中,“浔阳道上下两府,上江府无能愚钝,武备废弛,锦衣卫已经十分清楚,下江府常年剿匪,每年耗费钱粮不菲,武备自然充足精良,这一点龙朋兴应当比锦衣卫更清楚。一旦想通其中关窍,他就是那个最醒目的靶子,他被这群朝廷鹰犬盯上,祝明志的大计便有了致命之缺。”
“必要之时,锦衣卫可先斩后奏。”他淡淡地说,“这群锦衣卫是陆定渊一手教出,皇帝是最大的靠山,三品之下,在他们眼中犹如鸡犬,抬手可杀。龙朋兴若不先下手为强,便要头颅不保。”
堂上那人已经开始发抖,喉中发出呜咽之声,陆定渊说“你回去见他,说全军覆没后,你在城外忍耐潜伏,见他们在昌江城盘桓多日,以寻人为掩饰,不知已经搜集多少证据,恐怕正寻机从小道经浔阳道送往京师,广时山众匪不过乌合之众,定然难以阻拦。你只要这般说了,他就不能不信,他既然信了,便只有一个选择。”
林兴贤站在堂外,南方秋日的烈阳照在他的头上,在青砖地上投下一道短短的影子,他的脚下是踏实的地,此地所属的昌江县衙是他经营十余年的半个家,县衙所在的这座城是他曾经出走,又终于回归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