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死后,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把马凤抬上手扶拖拉机,一路突突地送往了镇医院。
马家在剑之晶村是个大家族。阿桂和宗族交恶,尽管他后来开厂缓和了些宗亲关系,但大多数宗氏和他们已不相往来。但现在人死了,死者为大,什么宿仇旧恨该消的消,该忘的忘,更何况平常人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马氏族人张罗着办理了马桂的后事。马凤确诊受刺激已经疯掉了,被关进了丑山镇医院。丑山医院同时也是晶都精神病院。送她去医院的马炳黎问还会不会好。医生说如果有人精心照顾,再用上些西方先进药物,也许会好。炳黎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医生看了看他,问他是谁。炳黎老实回答是同族哥哥。医生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最好别管这事了,无底洞。炳黎明白了。
那些债主初见马桂死马凤疯时,还担心受怕了几天,后来见马氏族人并没有找自己算帐,更何况那些债主也有不少马家人,就一个个惋惜不迭起来,这钱算是没指望了。有几个人暗暗起过将马桂房子抵债的心思,不过,一方面这所凶宅自己不敢住,也怕卖不出去,另一方面这种落井下石的卑鄙之事,他们一时也干不出来。马桂的房子真成了凶宅了。老早几年,贺发就拿着罗盘前后查验了几遍,除了说几句“可能檐冲煞星,基压太岁”这类堪舆间的老生常谈之外,也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但接二连三的祸事,让人们对这所房子避之不急,连不得不路过之时,也是双手合十,心中念念有词,边害怕边祈祷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马题召集族人开会商量马凤的事。大家群情激昂,纷纷解囊相助医药费,那些债主碍于面子,只得拿出更多来表明自己羞愧有加。捐完钱财后,大家又一致同意各家轮流去医院照看马凤。
前面四、五家还好,每家两天按序去医院,轮到马海洋时,他掏出二百元钱给马题,说自己白天喂猪、晚上看猪,实在没时间,让马题帮忙找人代替,那二百元钱就当是工钱。马题一想也是。海洋住在村里,院前空地少,他就到村北自留地里盖了三间猪圈。猪圈离村子两里多远,确实需要有人看管。然而让马题始料不及的是,自马海洋开了头,别人不但有样学样,还变本加厉。他们不去照看马凤也就罢了,连雇人的工钱也不出。就这,他们还振振有词:她欠我们的钱我们不要了,还倒贴钱给她看病,这还不够吗?非让我把钱都贴上去?马题骂了几句狗日的,只得自己去照看。马题年老力弱,刚去第一天就被一只手的马凤揪住连撞带打闹了个鼻青眼肿,幸亏医护人员来得及时,要不然他就要提前住进阴宅了。马题捂着乌青的眼睛,一瘸一拐回了村。马凤啊马凤,久病床前无孝子,连父母长久卧床都没儿子理会,就别说你只是我的晚辈,大爷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你别怪大爷啊。
从那后再也没有专人照顾马凤。未几,她的医药费也用光了,医院却没有把她赶上大街,因为她是武疯子。医院不仅没有把她赶上大街,还特地给了她一个单间。她在那个单间里拥有足够的自由,吃喝拉撒完全没人管。马凤当年读书队的伙伴们去探望过一次,回来后一个劲地哭。马凤的单间是特供的,深藏曲径通幽处,在医院七拐八折进入花园才在角落里发现一间低矮潮湿的小屋。小屋本是园丁存放工具的库房,由于精力旺盛的马凤终日大喊大叫,让医生和隔壁病人以及照顾病人的家属烦不胜烦,院方就把她转到了暖风洗树、花香醉人的园林之中。一祖同宗的村人尚且对马凤不管不问,就别指望爱惜自己羽毛的天使了。隔三岔五想起来了,她们就给马凤送点吃的,一年半载学习指示了,就发扬吃苦耐劳精神为马凤清理一下房间。清理时全副武装,连经年不用的防毒面具都搜出来带上,仿佛马凤得的不是精神病而是传染病。
村人听了诉说,都唏嘘不已,但大家只有恻隐之心,却无意伸出援助之手。听了也就听了,大家很快遗忘。遗忘,是人的本能。别人的痛苦丑恶阻挡不了人类对自己快乐美好的向往追求。
两年前张欢悲痛欲绝地离开剑之晶村,他认为自己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之前,他想只要马凤仍然爱着他,不管她发生过什么变故,变成了什么样,他都会守候她一生。可是,面对不远万里回来寻找她的人,马凤竟然能决绝地离开,毫无留恋,这让张欢伤透了心。张欢绝望了,他发誓再也不回来。离开后,他断了和村里所有的联系。只是这两年,他却不断地在验证一个真理:爱的对立面不是恨,希望的极致并不是绝望,而都是漠不关心。张欢做不到漠不关心,两年的疗伤让他明白,他的心里永远只能有马凤一人。张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商业上能够叱咤风云,却在感情上一败涂地。他尝试着接触过别的女孩子,也曾酒后到夜店里寻找流莺,但每当他想尽情放纵时,眼前却总是会浮现马凤的影子,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这已足以让他心碎。世上真地有永恒的爱情?多年的流浪生涯让张欢明白,越是稀缺的甚若没有的就越值得宣传期待,譬如爱情。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对它不惜笔墨,大肆宣扬、拼命讴歌,而本身读书时都思想不纯,边摇头晃脑边幻想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