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渐渐转了凉。丫鬟桃红挑了灯花,小心翼翼地把一碗汤药端了过来,服侍林如海服下。待林如海喝完汤药,桃红便赶紧收拾了去,递给了另外一个三等小丫鬟。自己则低眉顺眼地站到了一边。
晚宴时分,原姑娘风荷苑的小丫头子因着上菜的时候多了句嘴,便被罚了打五十个嘴巴子。这也就罢了,偏偏那位荣国府的舅老爷说,府里的嬷嬷大都上了年纪,掌起嘴来也是无力,这样达不到警醒的效果;用自己府里带来的婆子,恐怕也不大合适,反而落了娘家亲戚干涉的名声。为了公平起见,请了永安侯的家奴代为执行。
哪里晓得那永安侯是行伍世家,就连府里的婆子也都生得人高马大。听说不少还是从前朝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这一巴掌下去,跟铁锹似的,几下子下去,那小丫头就没声了。待拖下去的时候,满嘴的鲜血,还落了好几颗牙。
哪有一个夫人娘家亲戚这么管人家府里的事情的?
可即便人家是客人,自己这些家奴也不是主人。杀和发卖,他们是做不得也管不着;可打骂,却也还是可以的。
林家的主母贾敏一向潜心于诗词歌赋,对家中庶务管理得不甚严;待夫人走后,老爷也不曾续弦,更意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对家里的奴才就更加放任了。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已经习惯了懒懒散散的日子。冷不丁来了这么一户夫人娘家人,浩浩荡荡的仆妇、侍卫,众人心有怨言,可看着今晚被拖出去的丫鬟和下午被赶走的堂族大老爷、二老爷,各人都不是傻子,只好咽了下去。
罗汉榻小几上的烛火晃了晃,映着窗纸上微微摇曳的竹影。黛玉坐在父亲身旁,泪眼婆娑。
林如海有气无力地慈爱笑了笑,“傻丫头,哭什么?为父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黛玉慌忙用绢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道:“是啊,女儿在京城外祖母家,虽然过得也很好,可无时不刻不想念着扬州、想念着爹爹。”
林如海若有所思,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站在屋里的两个侍婢,淡淡地道:“原我担心你随你母亲,酷爱诗词,对家事不甚欢喜。可方才听你大舅说了下午你对你大伯父他们的话,我也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黛玉低下头去,略带愧疚地小声道:“女儿下午对大伯父他们无礼了,还请爹爹恕罪。”
林如海冷笑一声,“没有,玉儿你做的很对。爹爹今日就是想告诉你,为人在世,对待那些真心待你、对你有恩情的人,一定要知恩图报;而对待那些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你、或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之人一定不要心慈手软。你大伯父这么多年我已经帮了他够多,结果他们一家却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想着似乎在女儿跟前说这些,有些不合适,林如海默然了半晌。才悠悠道:“听说府里的下人在我病着的时候愈发懒散起来,有一些还对主子出言不逊。回头我把家中家奴的卖身契都放在你那里,你且收好了。你母亲去了以后、你也去了京城。家中本来就用不到那么多的家仆,本来是想遣散大半。结果为父寻思,有好些人世代在林家伺候着,出去另寻一户人家也未必比林府好。有不少人来求,我也就作罢。这下全都交给你,或打或骂或发卖都随你,有什么不懂或拿不定主意的就去问你大舅舅,他是个有头脑的人。”
用“有头脑”来形容贾赦,看来林大老爷通过今儿的接触,对这位大舅哥的印象已经完全颠覆了。
黛玉应下。
那桃红站在一旁,听得惊心,一想起方才那被打得脸都肿起来的小丫头,顿时不寒而栗。以前家中的奴仆松散,就是仗着林家老爷、夫人待下人宽厚;如今卖身契给了姑娘,姑娘又年纪小,自然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都会去问那位舅老爷。那岂不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林如海瞥了一眼桃红,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轻咳一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一些体己话要与姑娘交代。”
桃红忙不迭地离了去,赶紧回去和府中姐妹分享这个重磅的消息。
见丫头离去了,林如海方叹了一口气对黛玉道:“你是个水样的性子,爹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在荣国府的一些事情,爹爹也都知道了。”
黛玉微微惊诧,却也还是不愿说二舅一家的不好,“爹爹莫要听府里下人嚼舌根子,女儿在荣府住的很好。”
林如海无奈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跟爹说实话。你以为爹就能那么放心地送你远走?实话跟你说,我早就托付永安侯夫人在贾家布了几个眼线,你那边一有风吹草动,侯爷府那边立马就会知道。只上回人参养荣丸的事,你那二舅母做得未免也太……简直是欺人太甚!蛇蝎心肠!”
说到愤怒处,林如海忍不住拍了一下床,谁知却愈发咳得厉害。黛玉忙帮着顺顺气。
林如海长舒了一口气道:“不过,你那大舅舅家的女儿倒是个不错的。她今儿也跟来了,我也瞧见了。虽说是个庶出的,可毕竟你大舅舅膝下拢共就一个女儿,看来教养得不错。”
黛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