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岗城。
烈阳高悬,晃的人睁不开眼,将远方蒸腾出虚幻雾气,如同那白河翻滚,一浪接着一浪,席卷着这片土地。
主将宗大治今年不到三十岁,属于安西军中少壮一派,自幼苦读圣贤书,却屡试不中,成了时运不济的落第秀才,好在宗大治相貌伟岸,乃是名扬百里的俏郎君,科举失意,情场得意,被郭熙大女儿相中,招为乘龙快婿,后又听从算命先生指点迷津,弃文从武,一发而不可收拾,以儒将之姿,名列安西军十三太保。
宗大治立于城头,身披甲胄,举目朝东方远眺。
正值最热的三伏天,光腚都嫌热,宗大治听到保宁军于今日丑时攻城,甲胄都不敢脱卸,任由汗渍顺着裤腿长流,足底已汇成一滩汗水。
“丑时了吗?”
宗大治张开干裂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回禀将军,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丑时。”
答话的是副将曹恕,年过半百的老兵油子,会打仗,也会做官,曾经也是西疆有名的狠货,无奈酒醉后言语侮辱了上司小妾,压在底层做都统,一干就是二十年,直到郭熙任安西大都护,才将他一手提拔起来。
宗大治棱角分明的脸庞不停滴落汗水,带有不忿说道:“李相的儿子,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安西添什么乱,居然伙同绥王世子一齐前来,这俩大宁数一数二的纨绔,难道将平岗城视作加官晋爵的功勋了吗?!”
曹恕在战场厮杀从不披甲,今日也是如此,只穿了漆黑薄衫,左臂环绕铁链,腰间插有宁刀,踩踏着墙砖,沉声道:“李相之子在镇魂关当过槽头,听说和那帮臭丘八以兄弟相待,还认了伍长做干爹,郭帅把镇魂关屠戮殆尽,杀父之仇,手足之恨,李家公子哪肯善罢甘休,这一仗,他带着千斤仇万两恨来的,不打到碎叶城,不会咽下那口气。”
宗大治拧紧眉头说道:“我那岳丈大人,反就反了,自立为王就是,为何偏偏屠了镇魂关,损伤阴德不说,还招惹了这么一位煞星过来。”
曹恕长舒一口气,说道:“那十几万冤魂,是投名状。”
宗大治泛起冷笑说道:“大宁皇帝,骠月皇帝,没一个好东西,想要夹在他们中间苟延残喘,真不是一件易事。”
曹恕轻声道:“郭帅有郭帅的考量,既没称帝,也没封王,似乎是在等待某个契机。”
宗大治缓缓说道:“真要是称王称帝,四十万安西军不干,我那岳丈明知回到京城是死局,只能火中取栗。”
曹恕奸诈笑道:“这把火中,不止有骠月和大宁吧?”
宗大治昂首挺胸,神色突然冷漠下来,“臣不密,则失身,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曹恕道:“卑职失言。”
城头突然传来轻微震颤。
宗大治凝目眺望,东方舞起一道滚滚黄龙,以遮天蔽日之势,正在朝平岗城突进。
宗大治攥紧刀柄,紧张道:“来了。”
曹恕扯起嗓子喊道:“安西军的好儿郎,给我打起精神,先以弓弩迎客!”
随着他下达军令,城头一阵骚动,大量守城器械堆积成小山状,有石块,弓弩,盾牌,长矛,比起镇魂关的军备精良太多,只是将士脸庞都带有古怪神色,细细看来,惶恐中夹杂着不安。
圣人仁德,二相皆怀经世济民之心,当一名大宁子民,没什么不好,可这西北万里姓郭,要么反,要么死,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当叛军?
四十万大军中,不乏硬骨头,宁死不做郭熙走狗,结果全家遭到斩首,悬于城门直至绳索断裂为止,一人能够保持气节,可妻儿老小呢?难道陪着殉葬?
反抗,立刻死无葬身之地,顺从,尚有一条活路。
九成以上的将士,只能暂时屈服于淫威之下。
那道蔓延至天际的黄龙,终于席卷至东门,十几万大军,如蝗虫般铺天盖地,仅仅是马蹄憾地声,已经令平岗城的将士心里发毛。
一名青袍少年骑着骏马,独自从大军中出列,马速很慢,似乎是在自家花园漫步。
见到嚣张模样,曹恕莫名燃起怒火,面目狰狞道:“将军,是否将他射杀?”
宗大治摇了摇头,“不急,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溜溜哒哒来到护城河,青袍少年勒马驻足,用纯真无邪的目光望着城头,也不说话,就那么来回扫视,左看看,右瞅瞅,最后冲着宗大治灿烂一笑。
青袍少年朗声道:“鄙人姓李,名桃歌,任中书省主事,西北巡查大军监察御史,赵国公张燕云亲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李白垚之子,各位袍泽,有礼了。”
城头一片哗然。
李相不惜派儿子亲自前来平叛,这城,能守得住吗?
李桃歌堆出具有亲和力的笑容,以内力聚气飘入城中,说道:“之所以称呼各位哥哥为袍泽,是因为我曾在镇魂关任槽头,也是安西中一员,咱们本是一家。”
“你们为何要守城,我为何前来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