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雾气正浓,地上的枯叶,树上的断枝都结满了白霜。
有几个人围聚在五爷家门口,正口吐白气地在说着什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看起来颇为白净精明的汉子正在上马套,马嘴里还嚼着草料。
陈厉身上穿着娘连夜赶制出来的黑灰色棉袄,脚上是一双压在衣箱底的过年才能穿的千层底儿,长这么大,陈厉还是头一回穿这么好的衣裳。
虽然是“新袄”,但都是旧布、旧棉,黑布洗得已经有些发白,袖口打着补丁,看起来依旧寒酸。
“咳,咳咳——!”
陈山喘着粗气,有几分沙哑地道:“老四,俺家虎子今后就交给你了,他要是不听话,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小孩子,不打不骂不成器!”
陈铁咧嘴一笑,“二哥,你放心,俺从小看着虎子长大,又机灵又懂事,还能识字写字,这么好的娃儿去哪儿找?不过有个事儿我还得再说一遍,虎子跟着俺,前三年是没有工钱的,按城里的规矩,学徒满十年才能另立门户,二哥二嫂,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陈山点点头,“老四,甭说这些见外的话,虎子能跟着你学本事,我和你嫂子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放一百个心,我们家虽穷,但说话就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砸在地上就是坑,变不了卦!”
陈铁爽朗地道:“好!二哥,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虎子,跟你爹娘道个别,再见你爹娘可就得一年以后了!”
陈厉娘帮陈厉整了整棉衣,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那红彤彤的小脸儿,满眼的不舍和辛酸。
“虎子娘,别婆婆妈妈的了,快让虎子上车,老四还急着上路呢!”,陈山催促道。
“去吧,虎子,外边可不比家里,多干活,少说话,遇事儿多忍让些,别净跟人家打架!”,陈厉娘推了一把陈厉的肩膀,别过了头,看向一边。
陈厉点了点头,感觉鼻子酸酸的,一咬牙,背着小包袱,转身登上了马车。
马车上围了一圈木板,铺着厚厚的稻草,放着麻绳和几个包裹。
四叔斜坐车前,扬了扬手中马鞭,说道:“外边天冷,爹,娘,二哥,二嫂,你们都回吧!驾!”
陈厉只觉马车一晃,熟悉的街道和树木便向后倒去,爹、娘、五爷和五奶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远处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爹娘都变成了小黑点,在没人看见的时候,陈厉眼中的泪水才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出了山谷,转了一个弯,整个村子都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秋冬之交的风,比腊月的寒风更易入骨,没过多久,陈厉就被冻得瑟瑟发抖,他那薄薄的棉衣棉裤,根本挡不住野外的朔风。
四叔在前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厉聊着天,说他这些年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还有那花街柳巷的轶事趣事,帮会之间的争强斗狠。
虽然寒冷难耐,马车也颠簸的厉害,听着这些新奇有趣儿的事,倒也稍稍减轻了陈厉路途上的枯燥。
叔侄二人途经了东山镇和望山镇这两个小镇,各住了一晚,又在官道上驰行了几十里路,第三天日落时分,临安城已经遥遥在望。
残阳如火。
晚霞殷红如血,染红了半边的天空,也染红了临安城雄伟的城墙和高大的城门。
厚厚的城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垛口间插满了红色的三角旗帜,在朔风中猎猎翻飞。
正中的城楼楼顶,用作旗杆的方天戟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黄边红底四角的白虎旗,虎头正中一个“王”字,极为霸道醒目。
当如火的残阳给这一切镀上了一层血色时,陈厉有几分窒息之感,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血与火的魔力。
他那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仿佛也被残阳点燃,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瞳孔里燃烧起来。
“虎子!前边咱们就进临安城了,你看看这城门,多气派!当年你四叔我第一次到这儿,可着实被吓了一跳!”,四叔一边说,一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并牵住了马缰绳,汇入了进城的人流中。
接近城门,官道自然分成了三岔,分别通向临安城的正门和两侧的小门。
通向正门的是一条宽阔大道,不但宽敞,人也少,只有几辆豪华的带蓬马车悠悠地行驶其上,时有穿着铠甲的护卫骑马穿梭而过。
这些护卫腰佩刀剑,手执皮鞭,有时两边的行人离得大道近了,就会莫名挨上一鞭子。
与正中大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侧的小道,人多而拥挤,多是一些普通的行人、脚客和商旅。
“四叔,咱们为什么不走中间那条路呢?”,陈厉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好奇的问道。
陈厉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说出这句话后,四周行人,凡是听到的,竟都向他投来无比惊诧的目光,似乎陈厉的话让他们感到意外、震惊还有一丝丝恐惧。
四叔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看样子,若不是离着陈厉有个两三步,他恐怕已经捂住了陈厉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