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老板吃好喝好,醉醺醺都走了。
澄黄昏亮的大灯笼高高挂在食肆屋檐下,月升中天,清光从瓦砾与白墙的间隙泻下,显金低着头,双脚跟玩儿一样踩在门槛上来回晃荡她正在这儿等骡车返回橘院。
像在内环工作,家住在北四环的超长通勤。
嗯,跟可怜的北漂不一样的是,她有专属座驾,还有司机。
嘿嘿,真不好意思。
显金思绪不知飞到何处去,身后响起一把温柔婉和的声音。
“别踩在门槛上”
显金回头,见希望之星他娘、今日大发神威的段老板恬淡温柔地走来,嘴角含笑,早不复今日发疯的模样,“小孩子记得不要踩门槛,门槛是一道墙,将不好的东西都拦在房子外面,你踩上去就是给坏运道淌开一条路。”
显金
立刻跳下来
还弯腰给门槛大人拍拍灰,嘴里恭敬赔罪,“门槛大人,无心之失,切勿怪罪,切勿怪罪”
段老板笑起来,眼眸中多了几分暖和的笑意,“这孩子,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信这些因果杂谈。”
显金抬头理直气壮,“生意人,就没有不信的我遇见过一个老板,早上从不对账,哪怕这笔款子真的很着急,也得等食过晌午再谈。”
段老板头歪了歪,“为何”
“早上给钱出去,整天生意运势都不好”
段老板笑起来,“那岂不是初一也不给对账月初给钱出去,整月运势都不吉利”
显金点头。
“那正月也不给,否则整年运势都不好”
显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再点点头。
段老板乐不可支,“这怕只是单纯想拖账吧”
显金也跟着笑起来,“但那个老板生意确实越做越大呢”
段老板笑着了然道,“那肯定的。又抠又口若悬河、为自己抠门找借口的老板,生意一定越做越大”
显金哈哈笑起来。
二人的笑声渐渐弱下来。
显金的骡车“踢踏踢踏”地驻足门口,显金掀开帘子请段老板上车,“大伯娘,天色太晚了,我送您回去吧。”
段老板也未与显金客气,一手撑在显金手臂上,一手拉住车筐门上了骡车,显金与之并排坐,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两三句,显金笑道,“陈家这一大摊子,您肯接,出乎我的预料。”
段老板伸手优雅地抿了抿鬓发,语声有些傲娇,“我接,不是因为陈家。是我看到铺子里的伙计搀着他两鬓斑白的老娘去抓药除开你新招的那十九个人,陈家这二十几个老伙计帮工帮了一辈子,他们不该承受主家无能而带来的惩罚。”
显金一愣。
她以为段老板是因为陈二郎他爹才
显金肃然起敬。
段老板嘴角轻轻勾起,露出小小的梨涡,“其实我什么也不懂,但总得有人站出来,若让人寒了心,这罪过才真的大了二郎他爹死后,我整夜整夜睡不好,那晚我自告奋勇站出来后,我竟然破天荒地睡到了天大亮。”
显金唇角含笑,静静地听段老板说完,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人总得找点事做。”
段老板微微颔首,“是这个道理,可惜这个道理我直到年逾不惑才明白。”
“也不晚。”显金轻声。
段老板目光始终温和恬静,“是不晚我以为自己会忙得抓瞎,谁知真做起来,虽然也难,却并不是无法完成。我如今虽不济,却也是正经读书人家出身,在家中也上过学、会认字、会算数。”
“我先从账本开始看托你的福,陈家近几年的账本干干净净、一目了然,原材料什么时候买、从哪里买、付多少钱什么时候给小曹村下的订单多、什么时候自己做纸多每一种品类的宣纸成本在哪里盈利在哪里事多且杂,情冗且繁,但,还算有趣。”
段老板声音淡淡的,却能听到显而易见的喜悦。
显金脸上的笑浅浅扬起。
段老板好像存了很多话,今日终于找到倾诉的机会了,“噢,我还把老二一家的月例银子停了连带他们院子里丫鬟、小厮、婆子的工钱全都停了一日不去干活,一日就别想舒坦地躺着”
“还有三房那两个郎君三郎虽”
段老板思考了半晌该如何评定身娇体软陈三郎,“三郎虽奇怪了些,但一直打理着铺子的。四郎倒一直借着读书的由头,既不出力也不出工,我将他赶去喧阗做账房了”
陈家像一条百足皆僵的冬天的虫子,被严寒冻得硬梆梆,要是不泼点热油,恐怕在春天还没来临之前就要死透透了。
“如今是长房寡母当家,我可不是他们亲娘、亲奶奶,死命箍自己,家里几个爷们却过得松快”
段老板语气轻松,“二叔到底老实,在家里赖了几天又去纸坊上工了,二弟妹也主动将家里的对牌接下帮忙打理中馈,三弟妹一天也忙了起来”
显金忍不住出声,“三太太忙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