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桃江河中,本该绝无出现在广州城中的丝毫道理,更不会以鬼魅之态,出现在眼前这座鬼门关般的城楼顶上
尚可喜只觉有寒光遍地,广州城残破的城垣正拔地而起,化为周匝八万里、绝高一万丈的纯铁之狱,将他向外界求援的希望不断吞噬。
但尚可喜清清楚楚地认出了他,那名绝不肯屈居人下的虎狼之将,此时正带兵站在广州城东门之上,面色漆黑双目寒彻,以残暴到不讲理的杀意相对
一把大弓被李成栋拉成满月一般,弓弦声震,翎羽如飞,前方奋力厮杀的耿继茂随即应声而落,瞬间栽落在于马下,不远处有无数李成栋麾下的叛军如鬼魅般出现在街头巷口,伴随着地狱降临般的山河倒转,已经潜到了尚可喜的面前。
尚可喜瞳孔震荡,不时传来亲军丧命的哀嚎,超乎寻常的刺激已经让他浑身颤抖,握刀的手都开始出汗打滑,但尚可喜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了命地告诫自己的内心鬼神之事荒诞不经。
慌什么
他平南王尚可喜,不过落入了一个最最险恶的陷阱,他们在城外进行了九个月的撕杀争夺,竟然是李成栋精心设计的阴谋,只为了将自己尽数覆没在广州城中
“真是李成栋”
尚可喜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也在红与黑的映照下开始混沌不明,沾染上了浓到化不开的血色。
有一支羽箭向他射来,尚可喜迅速跳马躲闪,胯下骏马却被一箭射死,千斤重压瞬间将他按倒在地,连着一条腿失去了知觉,喘气更是变得艰难万分。
可就在这样的生死边缘,尚可喜的耳边似乎出现了幻觉,东门左近似乎有强大光焰伴随雷电巨响,地上浅洞也显露出朽草枯根,这令尚可喜怀疑自己是否已死,骤然变为了佛门所说的中阴身。
若鱼在熬,膏脂焦然,尚可喜身处广州城中生死一线,一侧是清军屠杀作乐的声响,一边是李成栋部下冷酷无情的弓弦声,心胆俱裂的他恍惚间,听见了奔逃的声浪被屠杀的声浪压过,又听见屠杀的声浪又被突袭声盖过,此起彼伏永无止尽。
等到一轮箭雨熄灭,尚可喜才推开被射满弩箭的马尸,惶惶然地探出头去,似乎又有异样发生,视线忍不住看向城楼。
尚可喜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瞥见一道高大魁梧的模糊人影屹立于城门上,右手似乎齐肘而断还在酾血,须发飘张宛若钟馗,可那柄金刀烁烁放光,让人决计不会怀疑其存在的真伪,只知道金刀之下无一合之地,四周的伏兵也顿时溃散于无形。
东门之上面如死尸的李成栋想要弃弓抽刀,一刀绚烂至极的刀光已经平地而起,转瞬斩断了脖颈,身首异处的尸体从东门城楼之上栽倒下来,重重地发出一声闷响
无间地狱仍在眼前,悲凄歌声缠绕在他的耳边不去,尚可喜几乎失去了当时的记忆,只记得李成栋的尸身从城门上跌落,距离自己仅有几步的距离。可他分明瞧见李成栋那狼顾鹰视的面容还在痉挛,无头尸身也兀自蠕动着,怀里掉出一个银色的盒子,被尸体用痉挛痿痹的手指想要打开
一种大恐怖油然而生,此时即便无间地狱就在眼前,遍体生寒的尚可喜也凭空生出几分力气,彻底推开压在身上的马尸,选择从李成栋的无头尸身手中,不由分说地抢夺过那个盒子。
他与李成栋的头颅对视着,一对凝满血渍的眼眶死盯着他,在这善恶难判的所在,生与死果然无界,可眼前之人是何等复杂的眼神,这个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屠夫,到死都没有流露出求饶的意思,只是用鹰隼般锋利的视线,死死盯住了尚可喜,诡谲影动,是身后无头尸身正颤颤巍巍,就地爬起亟欲扑来
也是在那一刻,尚可喜心头的无间地狱轰然破碎。
因为尚可喜知道,像这样的眼神,绝不应该出现在炮制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屠夫李成栋身上如果他尚可喜注定要永堕阿鼻,那么老天爷就绝不应该让李成栋在身首异处、血液流干的时候,还有这般让人心胆俱裂的凶威除非江、浙、闽、粤这一路上惨绝人寰的杀戮,只是老天爷对他别出心裁的嘉奖
噩梦轰然惊醒,尚可喜大叫一声,抽筋般一脚踹开李成栋头颅,无头尸身顿时摇摇欲坠,重新跌回了血水滩中。他见不远处的耿继茂被一箭射中心窝,眼口之中已经只剩下黑血流淌,喉咙间嗬嗬有声,性命已陷入垂危关头。
“汉人藩王不能倒”
“你也还不能死”
耿继茂断断续续听到了耳边呼唤,终于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隙,嘴里只剩咽血呼吸声。
“世侄快醒醒,你要挺住”
“当初我不是有意构陷你爹,只是没想到二哥如此固执”
耿继茂闻言虎目欲裂,大口黑血从他嘴里吐出,手甲紧抓住尚可喜的胳膊,似乎要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捏碎,可片刻之后,抓握之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弱了下去。
“世侄,世侄”
“今后莫要埋怨叔父”
尚可喜福至心灵地望向手中的盒子,那个鎏金凸瓣银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