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成其实特别委屈。
试想一下,你走在街上,莫名其妙被人抓了,陌生人还硬塞给你一碗看上去就不对胃口的菜强迫你吃,那得是多痛苦的事情
但话说回来,不吃又不行,这一个人一只鬼,两双眼睛都盯着他,虽说目光中并没有任何威胁之意,仍然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他伸手抓起了筷子。
亡魂在人界是虚无的,他们触及不到房屋、树木、花草甚至连地面都碰不到,看上去是在走路,实际上全是在飘。
时间长了,难免会生出“被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所抛弃”的孤独感。
孤独感会把人逼疯。
程成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筷子刚抓到手里,触感竟然让他愣了一下。
有点陌生,又有点难以名状的感动。
他夹了一块子菜叶放到嘴里咀嚼。
先是油和菜味,接着口腔里扩散开一股古怪的苦味,刚成年的男孩子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心智一起变成“成熟”的“大人”,情绪全写在脸上,刚嚼了两下,眉眼已经和鼻子挤成了一团,整张脸就是一副大写的“嫌弃”。
“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吃”和话音不同的是,景暄看上去有点跃跃欲试。
“程成,你吃过这个吗”谢燃的目光仍是落在程成脸上。
他摇摇头。
“这是莴苣叶,卖莴苣的老板说没什么人要,送我的。”谢燃的语气总是冷冰冰的,这让他说出来的话有一种奇异的陈述感,叫人不自觉地信服于他,“那老板说,你妈经常去要这些叶子,因为便宜。但她早上为了跟我道歉,特地拿了辣椒油和糍粑过来,这些东西怎么也值几斤莴苣的钱。”
程成把那口菜咽了下去。
谢燃平静地与他对视“你妈对我挺客气的。”
“可能因为我们俩的身形有点像吧。”程成干巴巴地说着,把筷子放下了,“她对谁都客气,不过家里穷,一般不送人那么贵的东西辣椒油做起来挺费材料的。”他有点出神,“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景暄插嘴道“亡魂不会做梦。”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
“幻觉,或是谁的回忆,都有可能。”景暄说,“反正不是梦。”
程成一怔“那我看见的有可能全是真的”
景暄挑了下眉“谁知道。”
“”
程成如遭重击地沉默了。
“你看见什么了”谢燃淡声问道。
“我看见有一次我和我妈吵完架,她在房间里偷偷哭,一边哭一边帮我补衣服。”他表情怔忡,“那天体育课组织打篮球,隔壁班有几个特别野蛮的人,靠身体冲撞赢了我们班,我差点跟他们打起来最后被体育老师拦住了。但那天我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我妈那里瞒不过去,我就跟她说了实话,她听完以后既没安慰,也没说那几个人不对,只说让我别再打篮球了。我气不过,顶了她几句。其实本来不至于和她吵起来,但是前一天我看见她”
说到这儿,程成抬头看了谢燃一眼,那个年轻人还是同一个表情,仿佛听见什么都不会让他感到震惊。
不得不说,谢燃的这种不变的淡定很好地安抚了心神不定的程成,他忽然释然了有些他一直认为是“不可外扬”的“家丑”的事,也许在别人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他说了下去“我爸我妈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婚的,我一直希望他们还能重新在一起,谁知道不到一年,我妈突然领了个叔叔回来虽然她一直说只是朋友,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能看不出那叔叔对我妈有意思吗可她这么说,我也就勉强相信了,谁知道,在打篮球的前一天晚上,我作业做到一半,想出去上厕所,忽然听见我妈送那叔叔出门,叔叔还要给她钱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多”
他咬了下嘴唇,面上忽然有些不甘,“我妈从小教育我说,人可以穷,但要有志气,结果呢她自己还不是出卖了自己”
谢燃“你怀疑你母亲卖”
他没说完,程成已是满脸羞愤,一双眼睛通红,似乎谢燃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落下泪来。
谢燃抿了下嘴,拾起了自己的筷子“这是你家的事,外人没有权利发言。”
面条这东西放不住,再不吃该泡胀了,谢燃用筷子搅拌了下那碗面,放了点辣椒油进去,垂着眸子边吃边说“你怨气上过身,我不能放你出去乱跑,你先在这住着,如果能找到愿意领你去鬼界的鬼族,就跟着去投胎吧。”
“你不能帮我么”
“我不是道士,我只卖画。”谢燃冷淡地说,“如果你愿意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换自己重新做一天人,那我倒是可以帮你。”
程成愣住了。
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死亡都是太遥远的事情,“魂飞魄散”什么的太恐怖也太不真实了点。
“嘁,”景暄嗤笑一声,“少听你谢叔叔吓人,做人有什么好的小鬼,要不你跟着我,哥哥教你快乐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