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东宫的路,袁润一直靠在引枕上想事情,允钦体贴的倒了一杯水,触之温热,刚好入口的温度,便往袁润面前推了推,“殿下”
他声音极轻。
袁润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允钦低声道“司礼监没有查到这一处,是失责了。”
“也与你们无关。”袁润睁开眼,看着马车顶部的装饰,也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刻出格外精美的图案。他往上点着下巴,“这上头雕的是什么用的什么木头”
“殿下,这是桦木,这四处雕的是一个故事。”
允钦不知道袁润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但还是往上看了一眼。
“说的是大魏刚建国的时候,太宗皇帝与夏朝新宁长公主的故事,那时太宗皇帝还只是一个异姓王。”
“异姓王”
袁润又闭上了眼睛。
文华殿里前朝史传是必修课,他隐约记得夏朝最后一个孟丞相是禁了再分封异姓王的,后来又有异姓王,大约也是夏朝皇族气数该尽了的缘故,毕竟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只能图来一时的安稳,代价却极大。他道“男男女女那些故事,我之前都听腻了,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事情,当权力需要让渡与妥协的时候,说明这权力已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了,随时都可能崩塌。”
“夏朝后期,好像是那几个公主更有作为些,但偏偏他们又不许女子参政。要靠异姓王,必然要让异姓王觉得与自己是一家的,赐婚、尚公主,这可真是最简单便捷的方法。我记得夏朝,许多能臣,皇帝为了牵制他们,就都叫尚了公主。”
允钦“嗯”了一声,不知道殿下此刻说的这些与要查的周君旺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看了档案,周君旺入宫极早,验身的是当时跟着刘诤伺候的一个随堂。如今刘诤死了,那个随堂没几日也得了痨病,一辈子连个秉笔都没熬上来。
周君旺那一批一共进了十二个内侍,有六个分去了御马监,剩下那六个,都被分在了王璨的手下。
彼时王璨还是掌印,得了这六个内侍,不敢专擅,只命骆成泉好生调教,打算挑几个伶俐的送到刘诤那里伺候。
只不想,还没到这一日,刘诤就先不在了,这些内侍便长久跟着了骆成泉。
刘诤的死,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魏帝从临安回到平城,坐在了至高金座之上。
司礼监里,属于刘诤的时代终结了,而属于王璨的时代正在崛起。
没有人会特意关注新进来的这几个内侍,他们就像是墙角的野草,时代的火烧不过来。
如果不是今日袁润提出要来看看,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周君旺的死,竟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多的陈年旧事。
“所以我不能妥协。”
袁润闭着眼睛,但言语却格外有力。
“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认真活着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我只想顺其自然的当一条咸鱼,把我以前没享过的福都享一享,眼一闭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反正对我来说是个假的世界,就当开了一把游戏,然后输了。”
“就是,我一直以为我是掌握着主动权的,我可以选择认真打,也可以选择挂机。”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根本没得选,我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会触发其他剧情的出现。这个世界无论出现什么偏离主线的剧情,源头都是因为我。”
“你被罚是因为我,父皇被要求立继后是因为我,张怀雅被李家攀咬是因为我,甚至就连崔明远差点被顾素辰给下了毒也是因为我”
袁润睁开眼,坐起来。
“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就好像我是原罪一样。”
允钦静静听着,里头虽有些词句不大懂,但模模糊糊的也能听出些殿下幡然悔改的意思。他心里有些感慨,不知道殿下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说真的,今天受的刺激不小,先是总算有理由关起了顾素辰,又与明远公子说了半晌什么白莲教的案子虽则如今看着,大约还是有孟家的影子在里头的,接着还来了寿和地,见了周君旺的尸首。
他盘算着,这几日回去要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粥饭,糕点就先罢几日吧,尤其是那颜色鲜亮的,估计殿下看见了会引发不太好的记忆,再加上肠胃本就没好利索。
袁润说完了,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不能妥协,我妥协一小步
,就代表着因为我而改变了那些人妥协一大步。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是,就算仅仅是为了你们,我都不能妥协一丁点。”
“我要有底线。”
春生跟在车外,听见车内零星几句,感慨今年夏天果然是不寻常的一个夏天。
一向都有混名在外的太子殿下,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先不论殿下能做到多少,但是此刻,他听在耳朵里,暖在心里,油然便生出要好好报效太子殿下的心来。
这话听着,真的很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