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情绪,但有些时候,表达的技巧未必是最重要的。
封深坦荡荡迎接他的目光,漆黑如墨玉的眼睛凝视着他。
那种目光不是伤心,不是质疑,也不是失望不是陆定渊常见的任何一种情绪,是他非常陌生的东西。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中,陆定渊必须分心到两人相接的地方去,才能忍耐手指示弱的颤动。
他可以再说些讥诮的话语,却没有把它们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眼前的少年都能察觉到他的色厉内荏。
“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考验我吧,无论多少次。”封深说,“我正是为此而来。”
陆定渊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师长究竟教了他一些什么东西。他想。
片刻之后,他说“果然还是年轻。”
“人心似铁,天地如熔炉又何必非要人考验。”陆定渊说着自己曾经最腻味的老生常谈,一边若无其事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因为已经接触得够久,他久坐而益发寒凉的身体已经变得温暖起来。
他不想再看封深,不过目光转到再去看那些堆得高高的公务也很厌烦。
“既然如此,剩下这些文书你就替我批了吧。”陆定渊懒洋洋地说,“我要去睡会儿。”
封深说“好。”
于是陆定渊就施施然站了起来,走入后面的卧房,从容解衣躺下。
封深则坐在他的位置上,执笔沾墨,拿起一本文书,观看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下笔。
正在代笔的他的情商还远不足以让他发现在方才的对峙中,他让一直对人十分高傲的陆定渊极为罕有地落在了下风。
他只能感到刚在床上躺下的时候陆定渊的身体表征有明显的变化,这说明他的情绪有明显的的波动。
然后这种变化渐渐平息下来,然后变成了清浅的呼吸。
陆定渊睡着了。
他被松软的倦意拖曳着,沉入到过去他极难得到的黑暗而安全的梦境中去。
封深将注意力重新转回眼前的文书,下笔如走龙蛇,字迹与陆定渊在别处公文上的批复一模一样,犹如镜像。他的能力因为陆定渊的身体日渐好转而日益恢复,不必用心就能察觉这处院落内外任何细微的动静,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大人毫无负担地丢下了自己的职责。
虽然当初教导封深批阅公文的时候,陆定渊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差使他,不过做了别人的心理阴影这么多年,他终于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些对手的微妙心境太能干的年轻人有时是真的有点讨厌的。
直到从窗外投入室内的日影渐渐偏移,桌案上原本堆得山一般高的文书已经从左边移到了右边,封深才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书房一角,在铜盆里净了手,擦干,才向后面的卧房走去。
他脚步无声的来到床边,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坐下。
陆定渊仍在睡着,没有被他惊醒。
这是非常难得的进步。在两人初识,在陆定渊还未从沉重伤势造成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前,通过那些本能的反应,封深知道他是一个警惕心很高的人,对每一个过度接近他的人都有强烈的敌意反应。
就算是当时仍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封深,也知道这种敌意的来源是什么。
通过这副极具生理学美感的躯体上的诸多损伤,再紧致和有强大复原能力的肌理都不能掩饰,新摞着旧的各种伤痕,和流淌在血液当中,已经侵蚀到内脏的复合毒素,他知道这是一个背后有许多故事,也意味着许多不可控因素的人。
按他的实习体验,想要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或许一个身份不那么复杂的普通人更合适作为他的领路人,但像陆定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或者更好。
在离开家乡,开启旅途之前,封深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第一次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他设想过许多种场景,毫无情感波动,冷静地将遇到任何最危险,最困难的处境时能够作出的反应存入自己的本能,一旦苏醒就能作出最迅捷的反应。他能够很好地保全自己,是不会死的。
而陆定渊的出现完全在他的设想之外。
哪怕以家乡的标准,这个人都是很美丽的。
这种美丽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外表上,更体现在他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之上。
即使还没有完全了解陆定渊的过去,封深知道如果陆定渊在过往的生命中愿意妥协他一定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他不会受到这样多的伤害,和有这样深的绝望。
而他的绝望并非来自于个人的命运已经走入了末路,他是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的。但他已经丧失了对活着本身的一切兴趣。
是封深救了他,但在等候这个几乎支离破碎的人醒来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苏醒过来的只是这具身体,而那个触动他,真正将他唤醒的灵魂或许已经熄灭了最后一点灵光。
那是封深第一次产生一种或许可以叫做遗憾的情绪。
但远比他以为的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