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渊对封深说“要是能将他们的脑子也变成和你一样,那就省事多了。”
窗影落在桌上,桌面文房四宝无一不精,一卷纸册摊开,纸册上墨汁尤未干,陆定渊投下笔,将微微酸痛的手腕伸到一边。
伸到封深的面前。
封深托起他的这只手,手指按在洁净如霜雪的肌肤上,微微用力,力道和微微的热流投入肌肤之下的肌腱骨骼,立竿见影地缓和了长期伏案劳作造成的酸痛疲惫。
同时被舒缓下来的还有僵硬的肩膀,连脊骨都仿佛因此而变得松弛,陆定渊向后靠上酸枝木的椅背,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案上一本账册,将它打开。
纸页哗哗作响,他不过片刻便看完了它。
只看他翻阅的速度,常人很难想象就在于这片刻他已经将册上一应进出收支数目全部记住,历历在目。
他这种已经不能只用天赋来形容的能力在过去经常令人目瞪口呆,在常务上不必说是极其好用的。
好用也即意味着能者多劳,整个东南省的事务云集而来,即使有封深从旁辅佐,他也是相当忙碌了一段时间,直到封深生造出一百多名“少年天才”,又将他们一批批放出来,以一当百地分担了许多杂务,他才有空去看看封深这段时日做成的结果。
在经历了那么多场放纵精神的奇幻梦境之后,按说陆定渊应当对封深能够做成什么都不会感到奇怪,但也许因为梦终归是梦,梦中那个近似净土的完美世界同他过去一十多年来一直生活的此方人世相差太大,彼方宏伟浩渺,上下无极,对比得此方犹如一粒尘沙。
他觉得那个生出了封深的彼方世界极美也极好,但就像他从不拜神信佛一样,他并不觉得那个世界同自己有什么关联。
他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封深在他面前施展任何普通百姓看起来犹如仙术的手段,在他为那些愚钝的少年们启智之后,也丝毫不担心那些对封深死心塌地的人为天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但他仍然同自己的部属一样意外于他对昌江城的改造。
战争是一种难得的机遇,使得他们能够得到比平日更多的权力,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提出要求,就可以将无数的人力物力从东南各府县调至此地,由封深将它们物尽其用。
可是这些铸铁工坊、翻砂工坊、机床工坊的出现,比陆定渊以为的快了不知道多少,不客气地说,雨后春笋也不会冒得比它们更快了。这是封深从彼方世界带来的技艺,他无从比较这种速度是不是合理,只是看到他带领那些少年们做成了许多远超预料的东西。
它们当中确实有许多不能过早显露人前,却是未来更惊人计划的绝不可松懈的基础。若无意外,在遥远的将来,它们会震动,甚至于撬动整个朱家王朝。
昌江城必定因此名留青史,虽然这座小城自身并无多少价值,可能还不及那处正在被开发的铁矿。
因为东南变乱的局势,这座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城承担了它从未承担过的重责,然而除了它本身所有的一点地利,和此时此刻坐镇在此地的一尊大神,此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
它是龙游的一片浅滩,青鸟落脚的一块山石,因为栖居其上的那点灵性而得到暂时的容光,但那显而易见是很快就会失去的。
就本心而言,昌江城的百姓们也未必想要这样的殊荣,但凡他们有选择然而身为载舟之水,即这天下数量最多,性命最卑贱的黎民百姓,在他们展现出自己拥有的力量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他们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
而在他们发现只要自己将力量联合起来,就能掀翻身上重担之前,他们也不会发觉自己居然是能够选择的。
现在只有少数人能够察觉到,封深对这座城的改造是一份何等的大礼。
就算这些被征召而来的工匠终究还是回去,这些已经建成的工坊也是不会消失的,更何况已经在这些工坊当中担当骨干,学会了足以更改一地甚至于一国命运的技艺的少年们,正如他们已经得到开拓的脑子不会重新变得愚痴,他们已经学会的东西只有死了才会真正消失。
昌江城的百姓现在会觉得被卷入了战争的自己命途难测,但只要人还在,城还在,受益便会绵延子孙。
也不必过于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封禁技术的手段只能用于一时,战争必定会结束,这些因封深而得益的工匠也必定会将他们习得的技艺向八方传播。
技术的流出与传播这不是他们应时所需的超前进步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是封深所想要达到的目标之一。
就连陆定渊都要放弃自己的立场,几番转折才能够理解他的目的,在别人看来恐怕只会觉得他在发疯。
不过陆定渊自己就是他人眼中的疯子,对封深在深夜灯下向他筹措字句述说的计划不仅不觉得可怕或可笑,反而觉得很好,可以再来多一点。
只是因为两人过往经历天差地别,有些对封深来说似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连陆定渊都要亲身经历了才能理解。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