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道航和傅景不知道封深是向这些有大好前途的少年许了什么好处,或者只是这些少年确实知恩图报,才使得他们在明知处处都急需用人的时候还能在北城这片方寸之地待得住。
各种声响透过厚重的砖石外墙传入墙外人的耳中,季道航和傅景身着官服,面孔也熟,即使如此仍要签字画押才能进入工坊内部,加上进来时要过的那两道关卡,这般处处小心,已经堪比地处京郊的兵械库了。
如此戒备森严,都要保护的工坊却不是生产那“轰天雷”的。
现下能够造出那等器物的人仍然只有那名叫封深的奇异少年,他一手启蒙并教导出来的学徒们,虽然能力已经远超常人,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建建房子,算算账,以及在几丈高,十几丈宽的偌大工坊里,用从那些巨大炉子里流出来的铁水浇铸出一些傻大黑粗的玩意,又用那些玩意做成一个连着一个的大炼丹炉,将各地收集而来的硫磺硝石煤炭等物以令人眼花缭乱不明觉厉的手法或混搅,或炼制,或炒作,作出成批他们仍然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事来。
但正是这些他们看不懂搞不明白的东西,硬生生给他们造出了钢
这是他们在数日之前亲眼所见,从碎矿入炉开始的每一步他们都无有错漏,因此可以对此事的真假用身家性命作为担保。虽然亲眼所见也丝毫不减他们受到的震撼,莫说以季道航和傅景的眼界看得出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从昌江城的任意一个角落扯出一个人来,只要他不是没长脑子,都要喊一声“这莫不是点石成金了”
这世上竟会真有一套完整而成熟的章程,化石为铁,炼铁成钢,并且产量极大至少在傅景和季道航看来已经是极大,那么这套技艺章程的价值,用极不恰当比喻来说,足以倾国倾城。
若将一国比拟成人,人是肉,粮是血,铁是骨,而他们才送走不久的轰天雷,便是这个头中蓄积的力气了。
不论这叫封深的少年是何等来头,他的头脑,他的能力,无一处不是利国利民
只有在想到是否要将这套技术与人一并献给当今天子的时候,傅景与季道航发烧的头脑才会冷静下来。
若是真将此人献上去,那他们的大人怕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今陛下是很注意拢归天下大匠的,以至于这几年官府的住坐匠和轮班匠境遇大有改善,怠工、失班、逃亡的状况都有所改善,京中军器坊出产的武器质量也提高了不少,那位陛下却仍觉不足。
即使傅景和季道航对这位天子的了解远不及陆定渊深刻,却也知道,这位九五之尊的眼光已经不在国中,而是投向了更广大的世界。
他当年梦中所得的天启已经让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前所未有的赞誉,于是他开始渴望更辉煌,光耀千古的功绩。重开海市不过是他走上这条光辉大道的第一步,至于出去陆定渊,则不过是在大步向前时顺手丢掉身上的一件不合身的旧衣裳罢了。
没错,傅景和季道航虽然对陆定渊一直无脑盲信,却也是知道自家大人同当今天子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了的。
比起野心勃勃,目光长远的皇帝,他们的大人看向的确却是他们脚下远未算得上坚实的地基。王朝积弊百年,想要革故鼎新只能使水磨工夫,并非贬斥一些人,提拔一些人,推行一些新政便能心想事成的,更不必说皇帝期望在他在位时便能成就的宏伟计划,每一样都是远胜于秦皇隋广的耗资巨万,劳民无算。
他们不敢多想多说,而大人替他们说出口的是“陛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天命之幸不是没有代价的。
然而如此尽忠之言,陛下并不想听,他对他们的大人已经感到了厌烦其实只是厌烦并不足以使陛下反目,情谊不再,相看两厌的根本缘故,不过是他们的大人与陛下共享了太多的秘密,这些曾经意味着他们彼此间相互信任的隐秘,随着时移世易,便成了最苦涩不过的毒药。
京城已经不能回了,东南虽然贫瘠且乱,他们在此地却算得上无拘无束,累也自在。将轰天雷送回京城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还不好说,但知道这等神器和能造出这种神器的工匠被他们的大人掌握在手,一定能让宫内对他们更忌惮一些,至少不敢再使用太多的阴谋手段,怕玉石俱焚。
但这炼钢之术若是传出去,它一定会带来的巨大利益反而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这才是这些工坊如此严防死守的真正因由
作为陆定渊的心腹,傅景和季道航被他授予统管城北,仅在封深之下的职责,他们原本是有心将这套技艺封存不用的,但无论他们的大人还是封深,对他们都是一样的“时间不等人”的说辞。
东南之乱一定,当今陛下就要迫不及待地卸磨杀驴了陆定渊活得越久,天子就越是如鲠在喉,越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傅景和季道航有话要说,但不敢说。
他们是不会劝和大人与当今陛下的。他们是陆定渊的人,一日是陆党,终身是陆党,不仅他们自身,他们的家族的利益也早已同陆定渊绑定,一旦陆定渊这条大船倾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