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蹄声交替越过乡道山岭,季道航和傅景完成了使命赶在回城的路上,想着如何向他们的大人报告此次任务所得时,昌江城外,两支军队正相向而来。
他们都是为再次毁灭昌江城而来。
龙朋兴坐在马上,这名被陆定渊点过两次名的中年武官面容端肃,眉心皱痕深刻。
虽然被数以百计的兵卒保卫在中,他仍感到心绪不宁。
身为下江府守备,他多年前便与自己的上官一同投入东南指挥使祝明志麾下。在朝为官,最要紧的不是个人的才干,而是要站对队伍。
龙朋兴以为自己是站对了的。
虽然正朝重文轻武,一个五品千户并不值钱,但他一个无依无靠,并且出身堪称微末之人,五品千户已经是他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身份。然而如今他已经在下江府守备的位置上坐了五年了。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还算舒服。
他有一些野心,但这野心也不算太大,能再升一升最好,不能升的话,下江府的油水也勉强能够喂饱他了。
东南不是好地方,知足常乐的话倒也不错。龙朋兴是这样的人,他的上官,他的上官的上官也是这样的人,想来那位在东南省犹如天幕的祝明志祝大人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这些保境安民的官员知足常乐,治下百姓也自然男耕女织,岁月静好,虽说难免有些水匪盗贼,天灾人祸,但这在正朝无论哪个地方都是难免的。
他们这里又没有一改道就流民百万的大河,也没有穷山恶水养出来层出不穷的北越百族,更没有虎视眈眈随时想要南下的关外蛮人。同这几个已经令正朝诸代皇帝头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顽疾相比,区区倭寇不过疥癣之疾。
东南省已经是很安分,很听话,很不让天子操心的了。
所以,天子究竟是受了哪个谗臣的迷惑,好端端的要再开什么泉州港呢
重开海上丝绸之路,传我天恩加诸四方,纵贯大洋南北,威加寰宇听起来的确是令人心潮澎湃。
但真没有这个必要。
绝大多数正朝官员对海外诸国漠不关心,扬威施恩这种事,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已经做够了和做尽了,那庞大如山的包船船队是前无古人的,对那些连耕种纺织都还未学会的未开化之民来说也是后无来者的。
随船而去的文书官员确实记录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惊奇之事,数以千计的水手和和依附船队出航的海商也确实做成了许多利润丰厚的生意,但这些钱货财物的价值远抵不上船队建造和维持的耗费,也没有带回什么能够惠及整个大正王朝的东西。
下西洋前的正朝百姓日子是怎么过,下西洋之后就还是怎么过。
所以,为何天子一心要再拾起这项耗费无算的工程,却弃东南黎民百姓的国计民生于不顾呢
不说重开这条海上商路,要将多少黑肤卷毛或金发碧眼妖怪般的海商吸引过来,对百姓造成多少惊吓,单单泉州城的重建,泉州港的清理,造船坞的建造,如此等等,无一不是耗资巨万,少说两三年才能建成的巨大工程。
倘若这些工程是户部拨款,东南承建,财税自理那还好说,可偏偏陛下寻了一个由头斥责祝明志祝大人之后,要他闭门思过,然后将泉州港交予中枢派遣的官员,由这一整套人马统筹办理各项工程。
因此东南省不仅要竭力予以人力物力的支持,更要命的是,泉州司的主事官只比布政使低半级
这样诛心的安排,也只有海上丝路重开之后,泉州港作为海关,一应税收皆由户部直取能与之相比了。
所以祝明志祝大人才在回到省府后又悲又怒道“真是欺人太甚君视臣如草芥不如直说要我退位让贤算了”
要祝大人告老致仕却是万万不能的。
自陛下潜龙翻身,哪怕他们远在东南,也听说了许多陛下的雷霆手段,祝大人如此忍辱负重,是因为倘若他真的上了折子祈病哀老,马上便会有新的布政使驾临东南省。
来人未必能很快站稳脚跟,东南百官齐心协力,也未必不能让那新官灰溜溜地滚回中枢,但连这个风险大家都不愿意冒。
祝大人是东南文武之首,这是不能说却早已被默认的官场秩序,大家在这个秩序里都生活得很好,没有人想要去更改它。
龙朋兴自然也不想。
可这并不是他一人或东南这些官员能够决定的事情。
因为祝大人回到东南省后,陛下派来了陆定渊。
陆定渊哪怕换个钦差或御史呢
此人之名天下皆知,如雷贯耳
不提他的出身,他同当今圣上的情分,他经手的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大案,三品以上的大员死在他手中的就不止十个,连血脉亲友都能一刀斩首,铁石心肠,无情无义,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酷吏
陛下将这样一把血刀派来东南,其用意怎不教人心中发寒
为了将这可怖的“官屠”敷衍,抵抗乃至赶回京师去,东南上下,从布政使大人本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