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烽烟也不是城中失火,他们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驱马来到紧闭的城门前,城头有人向他们喊话,一番应答后,守城人慌忙下了城门,向城内一路小跑。
夕阳西下,熔融的辉光笼罩了整座小城,封深踩着金色的夕照,带着一身铁与火的气息回到县衙。
他步履平稳,一直向内走,很快就过了二门,在陆定渊日常起居的花厅里见到了今日来到的两位访客。
这二人在轩窗下正襟危坐,身着收腰束口极易活动的骑装,长刀平放膝上,就算坐着也能看出身量高挑,年纪在二十出头,面容端正,目光机敏,封深刚刚出现,他们就迅速将头转了过来,雪亮的目光犹如剃刀,从他头顶刮到脚底。
锦衣卫。
不需要任何服装标记,也不需要刚刚放下茶盏的陆定渊向他作任何解释,封深一眼就能分辨他们的身份。无论是打量人的视线,还是正坐的姿态,都显露出一种长久训练出来的精明悍勇之感。
封深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看向陆定渊,他说“我回来了。”
陆定渊看着他,微微一笑。
“过来。”他说。
封深走过去,陆定渊伸出手,掸了掸他的衣摆。
“拖到现在才回来,”他不紧不慢地说,“今天还算顺利出了多少铁”
“两千斤。”封深说。
陆定渊问“两千斤,算多的还是少的”
“算少。”封深说,“先试做一炉,下一个就会更好了。他们是你的属下吗”
“是啊。”陆定渊说。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对话,却看得一旁二人目光渐渐呆滞,差点绷不住脸上神色。
下定决心脱队独走,一路翻山越岭赶来,路上不知转过多少念头,最怕一切成空的恐惧在见到虽然身处这样一个小而破的小衙门,却依旧容光灼灼,威势也依旧似日光炎炎的大人之后变成了全然的喜悦和安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大人果然安然无恙
他们恨不得立即就将这个消息传回去,在一通大失水准的问安之后,他们还没问出大人这段日子在此地的遭遇,当初究竟是谁在背后对大人下的黑手,这座小破城还有什么事情牵绊了大人的脚步之类的问题,就被大人三言两语带走啊,如此熟悉的感觉。
仿佛一切未改,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像过去一样,将他不在这段时日的内外各方的动向巨细无靡地向大人上报,从午后一直说到傍晚,大人静静聆听着,偶尔才问几个问题,无论他们说到如何激愤之处,他的神色总是淡淡,仿佛一切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都是跳梁小丑的计俩啊,这要命的亲切。
所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是谁,竟然能让大人对他如此展颜
就像封深第一眼就认出了纪道行和傅景的身份,后者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
此子非池中之物。
时人常以貌取人,纪道行和傅景跟随陆定渊学会的“以貌取人”,是通过一个人的衣着、体态、步伐、肤色、四肢关节及目光神情等等,分辨一个人的出身,性情,境遇及其好恶,作为施行下一步手段的凭依。
他们固然只学到了大人的五六分本事,却也让他们平日识人有七八分的把握。
不能说是不惊艳的,京城云集天下英才,建都荟萃百代风流,从北走到南,他们见惯了大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神超形越的那一个,对常人所言的风流人物向来不以为然,认为仅此而已。
在他们见识过的诸多人物当中,只有这名少年不必锦衣华服,也不必任何排场,仅仅一人,却一出现就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吸引过去。
他的面容是与大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极致,残阳如金,映亮他俊挺的五官,却照不透他一双黑眸。俗话说看眼识人,季道航和傅景看他那双眼睛,一时竟什么也看不出,无悲无喜,无怨无怒,一片如海的沉静,而随着他越走越近,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过,竟让见过了不知多少场面的二人后颈微微起毛。
然而当这名少年受到召唤,越过他们去到大人面前,弯腰低头同大人说话,那一刹的错觉就幻影一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极度的震惊。
他们还不知道这名少年确切的身份,虽然那名姓林的捕快含含糊糊地提到过大人身边有一名奇人,可他们来之前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人物。但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大人竟能对别人露出这样堪称温和的神情。
他甚至连目光都是含笑的,他对少年说“暂且就这两个,勉强能用吧。”
“算是有两分孝心,剩下八分是脑子不清。”一转向他们,大人声调就回到了原本的冷淡,虽不严厉,却每一个字都在扎他们的心,“人已经到了这里,还能问是谁想要我的命,脑子大概丢在了来路上吧。”
两人一起低下了头。
陆定渊看着他们的头顶,轻飘飘地说“一定要说的话,就当是元嘉吧。”
话音刚落,这二人就跳了起来。
“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