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一点也不难。
至少对封深来说是的。
他在同人相处的经验上远不及陆定渊,也没有陆定渊那样洞察人心的天赋,这毕竟是他经历的第一个世界。
但他拥有此间世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想象的力量,他在本质上就与“凡人”有不可逾越的天堑之别。自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除了陆定渊就没有见过第二个算得上聪明的普通人或者说要是和这个人比较,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聪明人。
而正是这个任何时代都算得上是佼佼者的陆定渊,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展示了“权力”的作用。
无须解释,不必讨好,不用商量,甚至也不用收买。
只要你让人人都服从你的权力,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只要你手中的权力够大,你为所欲为的代价就越小。
不是只要你站的地方足够高,就不会有肮脏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而是当你可以俯瞰天下时,人和畜在你眼中就不会有太大差别了就像当朝皇帝朱景泰。
即使现在陆定渊还没有揭示要送给他的那份礼物是什么,封深并不瞎,看得见他为他铺设的那条光明坦途。无论这条道路最终通往何处,他都能因此成就一番震惊世人的事业这是几乎没有一个年轻男人能够拒绝的东西,野心在他们身上与生俱来。
封深也不必知道,单就用心安排,量身打造而言,连当朝皇帝朱景泰也不曾受过陆定渊这样的照顾。但就算陆定渊从未完全对他忠诚,他也已经是他手中最好用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无可取代的工具。一朝翻身后,朱景泰在用陆定渊这把刀镇压百官的同时,更多是用“拔”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来安抚那些为陆定渊带来的血雨腥风惊恐的人心,让他们彻底为他归心。
在同样地确立权威的手段上,陆定渊是以最直接的手段将昌江城中有可能阻碍到封深的路障全部清除,他并不担心人心松散,百姓会去自主去寻求他们以最有力的人的庇护。
相比之下,封深管教那些乡兵少年,让他们学会可用的技艺的速度也已经很快,比起他们却还不够快。他只是驯服了他们,却还没有真正获得他们的忠诚。
至少在陆定渊看来,真正的忠诚,是只有无论封深要走哪一条道路,哪怕在世人看来是一条最不实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绝路,他们也会毫不动摇地跟随他的脚步,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在昌江城这样一座闭塞的小城,封深有足够的余裕将这一百二十名少年都教成最忠诚也最能干的私兵,但一旦他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这区区一百多人便会显得捉襟见肘,无论封深有多大力量,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多少事情,他也只有一双手和一个脑袋,并公平地和这世上所有人一样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可用。
这个时候,他就应当去借力。
借那积累了千百年,早已根深叶茂的“强力”。
“你这段日子读书,也看了不少古往今来的名篇,其中多是郁郁不得志时所作,所谓文章憎命达。”陆定渊说,“然而这些郁郁不得志之人,他们的所谓不得志,就算是在其宦海沉浮的低处,也绝非那些过一两道考试就脱胎换骨,改草芥之命的庸人能比。你要是再看这些文人大家出身,他们或累世公卿,或者地方大族,膏腴子弟,最落魄时也有奴有婢,足不沾泥。及至当代所谓守道存诚的耕读世家,也是动辄良田百顷,族谱源远流长。同谭睿识这样从寒门爬起的废物从根本上就截然不同。”
“这些人就是历朝历代,所谓文脉。无论轮椅上的皇帝如何更替,他们才是真正的根基。”
陆定渊用微凉的手指扶着封深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可以养自己的刀,但你还要有自己的笔。”
封深抬起手来盖在他的手上,深深地看进陆定渊的眼中。
能够成为“开拓者”走出家园,第一条就是要人格稳定,少有情绪波动,这让他们在许多时候有一种非人感。
这既是他们在新世界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劣势,他们经历不同世界的过程,就是不断将自己从非人充实成“人”的历程。
封深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样产生“喜欢”感觉的就是陆定渊的眼睛。第二样就是陆定渊的人。
在封深眼中,几乎是这世上最尖锐、激烈和复杂的一切都凝聚在了陆定渊身上,使得他有一种漩涡般使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封深真的非常喜欢他。
但对陆定渊的要求,他没有马上给他回答。
“大人”“来了大人”
呼唤声从前方传来,站在河边的封深将目光从水面上抬起,看见神情兴奋的少年们半拖半抱,将一大团麻绳似的物事向河边搬运过来。
“网来了大人”他们邀功一样七嘴八舌叫道,过来之后先是踩平了河边苇草,再将渔网理成整整齐齐一束,放在地上,网径几乎是他们身长的两倍,若是平铺开来,几乎能覆满三分之一的河面,是昌江城中从未有人见过的一张巨网,他们抱着它从沿着南北大道一路走出城门,很是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