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孩已经一一走过,陆定渊却没有说话,旁边的人越等越是忐忑,终于听到他说“带下去吧。先洗个澡。”
领了话的婆子松一口气,也不敢多看头上那张造孽的脸一眼,连声催促那些弓背低头的女孩跟着她走,一行人迈着小碎步离开了院子,只有在跨过门槛前,才有两三个胆大的偷偷回头,在青瓦红柱间看到一个不甚分明的侧影。只是这个侧影也足够了,然后看傻了的她们一个绊住了另一个,差点乱了队伍,被小声骂起来的婆子扯着走了。
陆定渊能感觉到那些短暂停在他身上的天真目光,但这些像未开蓓蕾一样的生命激不起任何涟漪,同院子里的草木土石没有任何区别。
今日暂时充作他小厮的是林兴贤从手下人中挑出来最机灵的一个,名叫沈飞的,他看最后一个纤细的身影都消失在道上,才小心地窥视着他的脸色,说今日的第二件事“大人,城中张、王、李、钱四家的家人又来到侧门,这次带了一家带了一车的礼”
“打回去。”陆定渊淡淡地说。
“是,大人”
应下之后,他却未立时就走,原地站了片刻,他才犹豫道,“大人,这四家送来的不仅仅是礼,还有各家当龄的女儿还有,文知、罪臣文智渊在昌江城这里纳的那个妾夫人,她说,她那天走得匆忙,内宅还有一些嫁妆没拿走”
他闭上了嘴。
因为他看见陆定渊笑了。
那是一个微微的,连他这样混不吝的男人都有一瞬晕眩的笑容,但在短暂的惊艳过后,就有一股寒意止不住从他心底升起。
虽然沈飞在听到那些人张口就来的也觉得简直是个笑话,他也当面斥责“你们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是林捕头告诫他“凡事上报,不可遗漏”,他自己也抵不住他们哀求,收了孝敬才替他们将话传到大人面前,但如今看到这个笑,再想到那些人眼中的期盼,他那仅有一点的良心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沈飞此人能被林兴贤力荐到陆定渊面前,是因为他在众人之中有个外号叫作“油头”,其一是他长相至少在昌江城中算得上不错,有好事或者正事的时候让他站在前边,能拿的出面;其二便是他油嘴滑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其三便是他生性惫懒,做事出工不出力,若不是也不多占同僚便宜,不然怕是天天要被人蒙了麻袋暴打。
这样的沈飞生平难得服气几人,除了他爱听的那些戏文里的英雄人物,在世上的活人里头,不啻于再生父母的林兴贤林捕头是一个,小封大人是一个,并且是隐隐要压过那些戏文英雄的一个戏文里的英雄能单手拎起八十斤重的紫金锤,却不及小封大人空手拆屋来得更接地气,更震撼人心,这两位都是他受了他们大恩的。但眼前的锦衣卫大人
自三公案后,锦衣卫事迹通传天下,沈飞这种闲人也是听过几耳朵的,知道他们冷心冷面,雷厉风行,不近人情,上至王公,下至走卒,凡阻碍者皆可立斩刀下。沈飞听了既觉得可怕,又觉得他们威风畅快,好似“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剑光寒十九洲”,却从未想过有一日真人会出现在眼前,并且比他想象中的更惊为天人,更冷酷凌厉,更毫不容情。
就像想象中一样可怕,也和想象中一样令人心折,斩倭寇,闯匪寨、缚豪强,桩桩件件,都是非凡手段,还举重若轻然而当林兴贤找上他时,沈飞便成了那个叶公好龙里的叶公,痛哭流涕,撒泼打滚,嚷嚷大哥是要将他推入火坑,难看得不得了。
如今他战战兢兢,小意殷勤,不敢多问多看,所幸大人似乎也并不将他放在眼中,那一笑虽然令人遍体生寒,落到沈飞耳中的最终却是这一句
“好啊。放她进来。”
于是沈飞快步出了院子,拿着牌子去往侧门,路上经过县狱,隔着墙隐隐有些哀声传来,比起之前安静了不少,不是因为里面的人已经看清了风头,知道再闹无用。他们的安分纯纯是被饿出来的不论是谁,只要三天没有饭吃,只有几口清水续命,连看到墙角跑过的耗子都要眼放绿光,想闹都是闹不动的。
不仅昌江城中曾经非常有脸面的老爷们是如此,各家寨子的当家头目也是如此,锦衣卫的这位大人对他们一视同仁,公平得很。
要说沈飞佩服他现在侍奉这位大人的地方有许多,其中一条便是文智渊文知县在任时,固然有他敷衍职责不肯做事,成日在内宅吟诗作对,感风怀月,只管过他那酸臭日子的缘由,但便是像上任知县那般人也算得上精明有野心的,在林兴贤手中也讨不了多少好,若是有事却不同林大捕头商量,就会处处意外,步步难行。
要说沈飞是昌江县衙的油头,林兴贤就是昌江城最大的刺头。
而这样的刺头面对这位大人不足一日,便毅然倒戈,做下了他自己都觉得吃惊的大事即使他还没对兄弟们说是什么样的大事,但已经有些人隐约察觉出来了。大人并不时常,甚至可以说极少彰显自己的官威,整个县衙都已经对他服服帖帖,被他如臂使指。
正如今日侧门的热闹,昌江城的几家几族家长虽然已经在县衙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