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少年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横扫倭寇后,封深的相貌就在城中疯传,人们想当然以为他是十分高大英武,如戏文里“豹头环眼”“虎头燕颔”一般,所以见了真人才有那么多的人感到震惊。倒不是震惊于他截然相反的文弱哪怕还是少年身形,他也和纤弱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同于陆定渊,他的长相是极为男性化的纯粹俊美,加上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堪称鹤立鸡群的身高,让他在任何时候都几乎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虽然这无助于为他营造一种亲和的形象,却能在其他方面给他带来极大的优势。
当他就着身高的优势俯视这群少年,一个字也不说时,却比任何直接的下令都要有用地让他们立时变得安静,并且乖巧起来。
在他的目光下,少年们七手八脚地扶起了地上破旧的门板,也扶起了刚才被挤倒的同伴,门轴完全坏了没法装回去,他们就将它轻轻地靠在墙上,然后自觉地站到一边。
直到空城另一侧传来匆匆的脚步,一个穿着衙役服的年轻人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小锣,锣棰在他腿边晃来晃去,他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后,他先是封深嘿嘿一笑,才转过身来面向众少年,猛敲一下手中铜锣
“懒鬼嘞,起床啰”
当所有的少年都从夜宿的破屋中走出来,在宽大的空场上分散成一团一团,晨阳照射的街道远处,一辆装满了木桶的牛车正慢慢行来。随着牛车越来越近,一股说不出的香气随风而来,唤醒了少年腹中好像永远喂不饱的饥虫。
赶车人跳下车,赶着牛要将车身横过来,引颈长盼的少年们直勾勾地盯着车上那一个个崭新的木桶,“这是什么”“桶里装的什么是饭吗”“是不是饭啊”
“是饭啊。”赶车人的一声回答如一声令下,少年们再忍不住,正要一拥而上,一根让他们眼熟的长棍却正正挡在了路上,冲在最前的少年差点刹不住,将将停在棍前半寸远,后面的人也不敢推了。
长棍下落,在地上划出深深的一道,小封大人今日依旧言简意赅“你在这里。别动。”
于是少年大气不敢出。
接着封深又将长棍指向他的身后,站在后方的少年不由自主地让开那看不见的锋芒,封深用棍头又在地上划了一道,“你在这里。”
一步一退,一步一退,如是再三,封深在地上划了九道竖线,竖线又被他加了三笔,画成十八个格子,将这些少年一个个关在其中,只能分作两列依次踏着格子前移,而这十八人之外的少年则被赶到界限后面堆成一团,虽然推推搡搡,却不敢越线一步,必须强自按捺,一个跟着一个的后背往前走。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以顽劣不服管教著称的少年在这一百二十人中是少不了个的,但是在封深的注视中,他们没有一个敢露头闹事,就这样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
他们这副温顺的样子让受雇赶车的车夫看得很惊奇,在这位中年男子的想象中,这些少年不打成野狗已经不错了,排队又是什么
不过他也怵那位面无表情的小封大人,便将目光一转回到车上,虽然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吃过了,此时怀里也用布包着几个,等着回去就分给家人,但当同车人将盖板打开,热气蒸腾而起的一瞬,车夫还是忍不住咽了两口唾沫。
木桶里装的正是给这些新晋“乡兵”用的早饭,木盖掀起后,一人环抱大小的崭新木桶里,一个个的杂粮馒头像被施了法,被热气顶着,缓慢地“长”出了边缘,木盖接二连三地被打开,没有“长”出馒头的桶里则是传出了摇晃的水声。
开盖的衙役又搬下两个巨大的箩筐,一个装的是木头削的平盘,一个是老竹根做的杯,站在最前列的少年先偷偷看了看封深的脸色,才敢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左手拿杯,右手端盘,看两个衙役一人抄勺,一人取夹,其中一人再度吆喝起来“馋鬼嘞,用早喽”
啪嗒一声,盘子里结结实实两个馒头,哗啦一下,杯子里摇摇晃晃半杯豆浆,少年低下头,吭哧一口叼住一个馒头,端稳盘,抓牢杯,一下就窜出去,离人群远远地开始狼吞虎咽,把那句“吃完了把东西还到这来”都丢到了脑后。
排在后面的少年垂涎地张望着,馒头豆浆他们在家里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小封大人好生慷慨有些少年已经耐不住地跺脚和原地打转,但一看到旁边站着的封深,他们硬是不敢多踏出一步。
虽然有些少年等待得度日如年,有了秩序的队伍实际走得极快,不多时就人人有份,少年们眉开眼笑,有些走远了吃,有些就近吃,吃得人人无话。这时桶里还剩六个馒头和半桶的豆浆,分饭的衙役一人挑了两个馒头,又给自己倒了满杯的豆浆,刚大口喝了两口来不及添,就见封深走了过来,一手提起桶,一手拿起勺,走到场边,从那个站得最远的少年开始,逐一给他们的杯子续上,或者说补上
补到最后一人时桶里还剩些许,倒出来刚好一个竹杯的八分满,封深将桶放回去,抓起剩下那两个馒头,在众目睽睽下平静地吃完了。
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