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捏断他的颈骨,而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下,封深喉间肌肉竟毫无变化。黑发黑衣的少年看着他,也许是因为这床帐不明又不暗的光影,让他那沉静的眼神也好似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
“朝廷算什么。”陆定渊说,“你救了我,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在他将手抽走之前,封深握住了它,“好。”
然后他又说“你要睡了。你有两天没睡,我知道。”
陆定渊“”
封深又问“你是不是经常不能睡”
陆定渊“”
他不想回答。
封深将他的手放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松开。他说“我把我的梦给你。”
陆定渊会梦中杀人。他不仅杀刺客,也杀同僚,还差点把皇帝捏死。他睡觉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三丈之内,过去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三昼夜不眠不食。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如今在东南边陲一座小城的破旧官邸里,躺在一堆半新不旧的衾枕中,身边守着一个相识不足半月,堪称来历不明之人,陆定渊却睡着了。
他没有再让自己沉入那无光无风的最深处,用铁笼一般的黑暗将无尽的鲜血嘶吼和白骨诅咒阻拦在外。封深在他的身边,这是一个从天外来到的,从躯壳到心魂都明净似琉璃的少年,陆定渊满手血腥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脏,他看到这名少年入世的第一步便是大开杀戒,却好似看到一把剑胚被投入红尘之火淬炼。
也许人性的终点都是相同的,但他仍想看一看他会走去哪里。
封深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陆定渊在梦中仍能感觉到那只手,他被它牵引着走进梦的深处。他走过一片星海,然后感觉到了风。
柔和的,浩荡的风将他的魂魄托起,光明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他看见巨木冠盖直抵云霄,如天柱矗立在海尽头,海陆相连,从未见过的巨大城市在脚下展开,天轨纵横,人行云间,白鸟如流星飞越苍青色的天穹,他仰头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即便是在最谵妄的梦境也想象不出来的生物以庄严的姿态从世界的另一头飞来,似晶石又似水幕的巨翼遮蔽天幕,光影折映,将羽翼之下的陆面与海洋都笼罩了一层迷离幻彩。
他们继续上升,携手穿过湿润冰冷的云雾,落到这头龙姿凤采的神物光滑坚硬的脊背上,继续向此间更广大处行进。
梦境之外,封深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变缓,眉梢也渐渐放平,从两人交握的手上传来只有封深才能感觉的讯息,他侧耳倾听,听到血管里血液规律的涌动,和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被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力量修复的声音。
县衙之外,林兴贤正带人赶往北城门,城门已经开了一半,城门外站满了人,城门内也站满了人。非常紧张的城门卫摆出了拒马,拉起了绳索,将两大群人都拦拒在十步之外。
其实看门内外这一二百人嘈嘈杂杂的样子,仅有四个,其中一个还要去城内叫人的城门卫本应什么都拦不住,但是开门的人,是那位救了整个昌江城的少年神人,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的,总而言之,城外那群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不敢越雷池一步,至于城内闻讯而来的百姓人家,在见到他像小儿在湿泥扎下木签一样,将碗口粗的木柱轻轻松松拍进土中一尺来深,也同样乖巧地待在拦索之外了。
林兴贤自然不至于也被阻拦在外,他钻过路障,走进城门洞,看向城外。
饶是他这段日子已经见识了许多闻所未闻之事,眼前所见也让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