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张了张口,求生的本能让他想为自己辩解,然而脑中演练的诸多话语还未来得及出口便成了惨叫,因为陆定渊一个“钱”字刚刚落地,就一刀扎穿他的膝盖,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剧痛之下,元嘉几乎握不住出鞘了一线的刀柄,陆定渊的靴子不轻不重地踩上他的手背,沉重的衣摆垂在元嘉眼前,粘稠的液体沿着衣摆淌落,在衣角凝成腥味扑鼻的黑色水滴,啪嗒一声,冰冷地落在他的青筋上。
“不过,虽然你同宗正平这种货色暗地勾结,互通款曲,要说背主求荣,却还是勉强了些。”陆定渊说,“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同他看似党逆志异,实则殊途同归,汲汲营营,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这四字。而这富贵最终只有一个人能给,既然你们都是为了同一个至高无上的主人卖命,占了大义,对他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了。对吗”
“大、大人”元嘉连声音都颤抖了,陆定渊不死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又令他在惊惧之后感觉是在情理之中,因为自成为这个美貌得非人,也强大得非人的男人的下属以来,他眼中的陆定渊就好似一个怪物,从来不会累,不会失手,不会为任何人与事动容,也不会死。他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奈何得了他,无论想要他死的人是对手,是仇敌,或者是那个九重丹陛之上的、威加天下的、至尊至贵的
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他强撑的理智,“饶了我,大人饶了我吧,是属下错了,属下不应心怀二主,不应吃里扒外,属下死不足惜求求大人看在往日属下忠心耿耿,看在家妻喊您一声兄长的份上,求您饶了我,我”
求饶声戛然而止,又在下一刻变成更凄厉的惨呼,因为陆定渊一寸一寸地将刀从他的腿骨中拔了出来。刀口的缺锋带出牵连的血肉,受此酷刑的元嘉痛得倒在地上抽搐,他的刀就在躺他的手边,他却已经永远失去了在陆定渊面前挥出它的勇气。
陆定渊低头看他,轻轻叹了口气。
“朱景泰,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这就是你身为天子的识人之明。也不过如此。”
地上的元嘉蜷缩得更紧了,陆定渊直呼当朝天子名讳,他甚至希望自己耳朵聋了。
“原来也不过如此。”陆定渊说,片刻之后,他又慢慢地说,“既然不过如此,那就算了。”
草叶摇曳,一阵凉风拂过元嘉布满冷汗的额头,睁开模糊的眼睛,他看到了陆定渊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向悬崖边走去,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他的衣袂吹得翻飞如蝶,鲜血一滴一滴沿着刀刃滑落,那不仅仅是元嘉的血,还有陆定渊自己的血。
近半月来的连番鏖战,就算真的不是人,又怎可能毫发无伤
他走到了崖边,朝日已经升起,天与地都在他面前敞开了胸怀,云空如洗,山水清朗,他站在这片堂皇明亮的天地间,仿佛要乘风而去。
他放开了那把自年少伴他至今的长刀,又一阵风吹来鼓起他的衣袖,他向前踏出一步。
元嘉猛然瞪大眼睛,极度的震惊让他一时间遗忘了身上痛楚,不久之后,他拖着伤腿爬到崖边,只见一把长刀斜立,草上血迹宛然,他向下看去,唯有峭壁如削,碧浪涛涛,他又左右四顾,满目茫然。
此时此刻,他竟感觉不到一丝大功告成的喜悦,如释重负的欢欣,反而有一种难言的悲怆从心中涌出,倚着那把残刃,他伏下了头,自由的风在天地间呼啸来去,吹散了那野兽似的呜咽。
大日普照,同样明朗的日光也照入了深深宫阙,下了朝的皇帝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走出明堂,即将踏上御辇前,他停了下来。一种无由之感轻触他的心头。
他不动,宫人也不敢动,人人垂头束手,目不斜视,如泥塑木偶一般屏气敛声。
寂静片刻后,一名身着朱袍的大太监上前半步,小心道“陛下”
皇帝才开口道“张德荣。”
秉笔太监张德荣躬身道“奴婢在。”
皇帝看着朱墙之上的明朗青空,慢慢问道“垂光他,这次走了多久”
垂光二字,是陆定渊加冠礼上皇帝金口玉言所赐,而此时此刻的众人之中,只有张德荣一人有资格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他轻声说“三月有余了,陛下。”
皇帝轻轻颔首,终于抬步登上了御辇。
直到午后用过了御膳,皇帝独自在宫里休息,才自言自语般道“已经三月有余,也是回来的时候了。”
张德荣立在一旁,先顿一顿,再接话道“劳陛下如此挂念,陆大人深孚圣恩,定然会殚精竭虑,不负所望,及早来归。”
皇帝看了他一眼。
张德荣垂着八字眉,胖脸带着几乎看不出破绽的微微笑意。
“我记得,小七向来与你不大对付。”皇帝说。
“陆大人明察秋毫,嫉恶如仇,一眼便看穿了奴婢对陛下还不够尽心。”张德荣说,“若非有陆大人的时时督促,奴婢也未必能去了那道懒筋,尽忠尽诚,为陛下分忧哪。”
皇帝淡淡地说“不用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