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5月13日的晚上算起,雷蒙德已经一周没睡好觉了。
他倒也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枕头或是别的什么日用品里弹出的刀片给杀死,只是单纯的心情沉重、压力巨大。
当一个人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自己的事业是有意义的时,他不会这样。
所有的压力都会在完成一些阶段性的工作后转化为一定的成就感,人的心情也会在这些节点上得到舒缓。
但是,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是无益的、无谓的、甚至是错误的时候,对自身的质疑会让他痛不欲生,积攒下的压力将无处宣泄,直到这个人的认知、底线或者精神崩溃为止。
雷蒙德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自13号那天起,兰斯每天都会给他一条新的信息,每一条信息都涉及一名从网戒中心失踪的孩子,和一件与雷蒙德相关的案子。
与“格林案”不同的是,他后来给的,都是雷蒙德在“学会妥协”的五年后经手的、具有一定争议、且存在幕后交易的案例。
这些案件的结果走向,每一桩每一件,都和雷蒙德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他在那些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导者”,而不是像格林案时那样在几乎必败的前提下被动做出选择的情况。
那个时期的雷蒙德,正处于事业的急速上升期,可谓年少气盛、春风得意;他得到的高评价和收到的律师费都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增长,他也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已完全不在乎当事人的想法了。
还是学生时,雷蒙德觉得学法律可以帮助人,但成为名律师后,“人”成了他在一个案子中最不关心的一项要素。
他在接手一桩案件后,仅仅通过现有的证据和资料,就能立刻用自己的一套逻辑算出这件案子大致的审判结果,以及一套最优的解决方式。
有些案子胜券在握,便可以穷追猛打、争取更大的利益;还有些案子证据不足、起诉辩护困难,他就找漏洞、带舆论、谈交易
这些解决方案或许是没错,因为雷蒙德真的很出色,他的计算几乎不曾失手过,他给当事人的承诺、预测的结果,也全都成真了。
但是,他已彻底忽视了那些“人”的感受和选择,他把一次次关乎别人人生的审判,变成一道道公式和流程,当成了自己的法庭实践课。
而他,也坚信自己的抉择和做法是对的,直到现在。
5月21日,下午一点。
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牢房,这几乎是他最近半个月的日常了。
坐下后,他一言不发。
“你好像很累啊。”兰斯看着满眼血丝、脸瘦了一圈的雷蒙德,戏谑地言道。
“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没接他那话,只是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呵”兰斯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等到那些小鬼全都被找到了,我的手头也就没什么筹码了,你也就不用再从我这儿拿信息了”
“或者”雷蒙德低声接道,“等你把所有因我的原因而产生的不幸和悲剧,全都摆到我的面前时,这事儿一样也会告一段落的,不是吗”
“哦”兰斯道,“听这意思,你已经无所谓了”
“对我就是无所谓了”下一秒,雷蒙德忽然暴怒,他提高了嗓门儿喝道,“我就是个讼棍通过自我说服和狡辩活得心安理得的人渣怎么样”他站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瞪着那双血丝满满的眼睛,用手指着兰斯道,“知道吗就是我这种人,会继续这样活下去并且成为联邦大法官而你离死已经不远了”
兰斯静静地望着雷蒙德,待他吼完,精疲力尽地坐下后,兰斯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看来你压力很大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是好事儿,这正说明了你这人还有良心。”
“别废话了,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又问回了刚才的问题,因为他着实不想再和兰斯多聊什么了。
尽管雷蒙德直到现在也不怎么了解兰斯这个人,但只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和他聊得越多,就离被逼疯越近。
“今天的信息,并不需要你再去解读,你只要照办就可以了。”数秒后,兰斯如是回道。
“哼我要是拒绝呢我也会死于刷牙吗”雷蒙德毫不客气地应道。
“呵呵那倒不会。”兰斯回道,“但你会失去一个重拾初心的机会。”
“哈”雷蒙德也笑了,“你这是在干嘛搞传销还是说你觉得我俩的谈话是类似戒断者互助会之类的性质”
他的态度在兰斯的意料之中,所以兰斯没有理会,只是接着说道“你一会儿从出去之后,就跟他们说,我今天没有给你任何信息,但提出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同意给我一次真实的全球直播、公开审判,我就会在庭审后一口气把我知道的一切包括失踪孩子的信息、逆十字的情报、全球各路反抗组织的秘密等等,全部供出来,你就说,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考虑,这三天里我不见任何访客,三天后你们讨论出了最终结果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