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易微婉心里很清楚,汤毅凡还真就是个重色轻友的人。要不他怎么会先把虞雪安全送回家,说不定还温言软语地安慰了老半天,然后才来阿泰内广场等她呢?前半夜给女人,后半夜给朋友,这就是她二十年的老朋友汤毅凡先生啊。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已经向安东尼打听过:“他上次为什么突然回北京?”
老人面色凝重:“汤先生突发急病。”
“什么?”她从座椅上弹起来,脑袋撞到了车顶。
“是老汤先生。北京发来的急电,毅凡只得马上回去。”
原来是汤叔叔,上次她见他时,他还完全看不出老态,身体很是硬朗,怎么突然就……
在她自己的家里,是哥哥和姐姐一向不睦,时不时地搞出些战争来。而在毅凡家里,战争双方则被换成是一个年轻的继母和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倒不是她不担心汤叔叔的身体,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汤家只余毅凡这一个靠谱的人,所以远东董事会掀起的风浪实在是更值得她担心。
作为中国最后一个神级的资本运营商,远东打一个喷嚏,整个金融界都会立马跟着抖三抖。
一想到毅凡身上背的担子,她觉得自己的感情问题便不值一提了。
当晚她赖在他的套房里不走,硬是说了一夜的话。
“你爸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只要不再受刺激,而且要好好休息。我嘴皮子都磨破了,老爷子才终于肯退休。”
“那你该多在家里待着,跑来巴黎做什么?”
“在欧洲还有些没清的产业要料理,全是收尾工作。”虽然是午夜两点,但毅凡还是叫了酒到房间,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Cosmopolitan。她呷着甜丝丝的液体,不知怎样能安慰到他。
“一定要你亲自来?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处理吗?”
“可以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他看看她,见她皱眉头做思考状,失笑,“咱能别装聪明了吗?这些事你不懂,就别硬找参与感跟着瞎掺和了。”
她笑了笑:“我又没说我聪明,我从来也不是聪明人,我就是关心你而已。”
“你们家人的聪明已经被你哥占得全全的了,没剩一点儿给你跟你姐……不过,幸好是这样。”毅凡向后靠向沙发,将杯中酒饮尽,“说到这个,你都四年没回家了,你还想在巴黎赖到何年何月啊?”
“是他们不让我回去。”微婉抿唇,做个笑颜,“再说我也不想回去。”
毅凡静静地看着她:“何必呢,有些事,别记那么久了。再说,回去也不一定就是回汪家……可以住的地方还有一大把,任你选择。”
微婉没再答话,他说有些事别记那么久,但记忆这东西哪里由得人来选择。她只是想快乐,巴黎的易微婉就是快乐的。虽然她在这里很孤单,但是她活得自由而舒服。
她抬头,才发现他面色很白,嗓音也哑了。她担心地问:“病了吗?”
“嗓子疼,最近北京的天能把人给呛死,幸好你不在。”
汤毅凡就是这种男人,他只说嗓子疼,而不说自己是感冒了;他只说鼻子难受,而不说自己对什么起了过敏反应;他只说头疼,而不说自己是在发烧。他永远只说哪里哪里不舒服,打死他也不承认,那是因为自己病了才不舒服的。在他心里,自己永远不得病。
微婉伸手摸他额头,他随即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任她轻轻地抚。
于是她知道,原来今天是汤毅凡的“猫一日”。
她继续揉他,让这厮舒服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了,她说:“我走了,你睡吧。”
结果他睁眼就急了:“易微婉,你有没有人性?”
“哈?”今天从早算到晚,发生的所有事儿都是他比较没人性吧?
“我这都病了,你还留我一个人睡觉。”
微婉有感觉,毅凡这次回巴黎,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未清的产业,而是为了一个人。她向来就没有什么生意头脑,从小懂到大的事只有两件,就是讨好人和谈恋爱。正因为这样,她看旁人时也总只瞧见那些感情——张扬跋扈的,若隐若现的,讳莫如深的。
她不知道毅凡送虞雪回公寓的那一路上,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她现在看着熟睡中的他,出神。他将头搁在肘窝里,鼻梁与唇都重重地沉进阴影里,只余对一个男人来说长得过分的睫毛,那睫毛微翘地探进灰白的夜光中。她觉得,他今晚是被什么事伤到了。
她甚至不能开口问他,究竟哪一天回京。她翻了个身,闭眼,试图入眠。
睡意模糊中,某人从她背后凑过来,凑得很近。他居然没睡着,听他说话还特别精神,带着那股消遣她的无赖劲儿,他对闭着眼睛的她说:“死孩子,你躲到酒吧后台干什么去了?”
她翻回身,揉揉眼,发现他正撑着头看她。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在黑暗中依然那么明亮。今天她挺伤心的,真没心情陪他玩,所以她说:“我什么也没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