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八酩眼一笑,伸手抢过了那两串铜钱,往腰带上一缠,嘻嘻问道:“先生可真会算命?”狄公道:“沈相公不信,可以一算,算得不准,任你将这青布招作撕得粉碎。”沈八轻轻点了点头:“说来听听,看有无道理。”狄公道:“人之相,苦乐观于手足,智遇决于皮毛。吾观沈相公项短头圆,必是福禄之人;体筋强健,也属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食无亏;地角圆厚,晚岁荣华无疑……”沈八大声嚷起来:“先生一派胡言。小的身无鲜衣,口无甘味,贫窘如此,本分生理尚难料便,哪来福禄荣华,休得哄骗于小子我也……”
狄公微微笑道:“我见相公滞色己开,鸿运将至,不过三月半载之事了。”沈八正色道:“小的从不相信这一套玩艺。你休想诓骗小人去一文铜钱。不过先生真有本事,不妨替这观内的狐狸精算个命来。”狄公心中不免吃了一惊:“这圣明观内几时出了狐狸仙?实不相瞒,我与狐狸仙多少还有些缘分。这河北河南的狐狸仙我都见过,且都有交情。有时我算命遇到那命蹊跷的,一时报不准,还时时招它们来产商计哩。凡经他们一指点,没有不灵验的。--不知沈相公能否带我进去这圣明观内看视一番?或许会遇有一、二位旧相识的。”
沈八道:“先生果有本事,不妨自己进去。我辈尘世凡肉,哪敢去与妖精罗嗦。”狄公又淡然一笑,上前到那血红的观门下,升几步石阶,抬头见观门上交叉贴着两条盖了“濮阳州衙”印章的大封皮。签封的日期则是两年之前。狄公绕到左侧的耳门,耳门虽也贴了封皮,但门上却有几处裂缝,还有一个蛀洞。狄公将眼睛贴近那蛀洞往里窥视。耳门里黑幽幽阴森森,影绰绰的殿阁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荒凉破败。狄公正待仔细看,忽听得殿阁的走廊下隐隐有脚步声。待侧耳听时,却又阒寂一片,只有夜风吹动铃铎的叮咚声和野草偃伏的瑟瑟声。忽然狄公又听到远远有关门的声音,但很快又消失了。狄公思量道,那脚步声和关门声虽不甚听得真切,但总不是凭空的幻觉。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对这圣明观做一次认真的勘查。--观里的“狐狸仙”动静令人不可思议。
他一面摇头,一面自言自语走下台阶。沈八惊道:“先生,可曾看见了那狐狸精?”狄公作色道:“沈相公听在下一言。这圣明观内端的是有妖精,只不是狐狸仙,而是荒山野鬼、朽木幽灵一类的无名之辈,在下一概不认识。这圣明观前后左右一团鬼气,沈相公自重,在下也不敢久呆,先告辞了。”沈八大惊,呆呆愣了半晌。狄公匆匆离了圣明观,便在附近的八仙旅店住下了。这时夜云如墨,星月无光。狄公沏了一壶茶,使和衣躺下。拂晓前一个时辰,他必须赶回州衙。--整个下午和夜晚,他不便呆在州衙,故尔躲避在外。
四更鼓刚敲,巡城更夫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而去。狄公悄悄起床,匆匆梳洗毕,便离开了八仙旅店。狄公回到州衙,见洪参军早将他的吩咐,付诸实施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钻进了官轿,在轿内换乘公服,便传命出发。--先去观察副使王文钧、军镇司马鲍威远、致士学台温晓岚和县令凌风府邸将他们一一接来。衙门的两名留守轻轻将州衙大门打开,队列偃旗息火,八抬官桥逶迤上了大街。马蹄都包裹了布条,一路行来,悄无声响。官轿前头乔泰、马荣雄赳赳全付戎装,头盔铠甲在残月下披上一层柔和轻薄的银霜。不一晌,王、鲍、温、凌四顶软轿及侍从都会齐了,跟在狄公的轿后向北门进发。北门的军校早已闻报,慌忙开启了城门,并将连夜募集的数百名民壮团丁编入。于是大队人马出了北门折向东,便浩浩荡荡飞奔普慈寺而来,赶到普慈寺山门外时,正五更鸡鸣,晓星寥落。
洪参军下马来,去山门上敲了三下,吆喝:“开门开门。”半晌见一个睡眼朦胧的小沙弥开启了山门,提着个灯笼走了出来。洪参军大声道:“我们是衙门里做公的,适才有一窃贼潜进了庙里躲藏,赶快开大了山门,让我们进去搜索。”小沙弥正待细问,见是官府打扮,吓得欲往回跑,马荣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袈裟,撂到半边,叫衙役铁链锁了。乔泰率众衙役打开了大门,全部人马涌进了普慈寺山门,直至观音大殿前停下。
狄公掀开轿帘,从容下得轿来。洪参军和陶甘帮助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也下得轿来。狄公令马荣去方丈唤来住持灵德法师。马荣率四名衙役虎腾腾闯进方丈内,只见红烛高烧,奇香弥漫,灵德法师正在禅床上呼呼酣睡。马荣披开幔帐,见灵德法师精光葫芦上有一朱红手印。一声吆喝,灵德法师好梦惊醒,两名衙役早上前将他作铁链锁了。马荣将灵德押出方丈。狄公见灵德中计,败了行迹,不觉大喜,便令将寺里僧人全数押来观音殿前庭院跪下。
狄公与陶甘去东、南、北三幢香阁的大门上一一试了,果然每扇都装设了暗门。狄公沉吟半晌,点头频频,乃率众人转回到观音大殿前的高台上。白石栏杆下早密麻麻立满了衙里的公人和民壮团丁,众僧人光着脑袋跪定在庭院内,低头垂手,没有敢动弹的。高台的大铜香炉前早摆下五张乌木靠倚,狄公与王文均、鲍威远、温晓岚、凌风四位大人逊让坐定。“将灵德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