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澈总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又不愿意全盘说出真相。但我知道,他是在保护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我只好再次道谢,毕恭毕敬地鞠躬,抱着厚重的教材出了办公室,出于礼貌轻轻把门带上。
……
宁澈注视着那扇虚掩的门,许久过后才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已是筋脉突出的手背。据说年纪越大皮肤越脆越薄,脸上的皱纹更是刻进了生命的痕迹,无论是谁,也逃不过岁月这个魔鬼。
可是许南泱就是个很过分的人呢,他在尚且年轻的时候,就消失了。甚至没有知会一声,就一个人溺死在了冰冷的海水里,无论是谁,都没能找到他。
都说记忆是带走伤痛的最好办法,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宁澈并未忘却许南泱一分一毫,反而记得愈发清晰。他还记得,许南泱说过:“也许我们还能见面。”
是的,又见面了呢。
他来了,十八岁的模样,带着干净的笑,干净的愿望。而自己,垂垂老矣。
许南泱,你真是太过分了。
——宁澈这么想着,疲惫地阖了眼眸,将头颅深深埋进臂弯。他不能脆弱,他是s大医学院的院长,是胸外科的第一把刀,他总是隐藏得很好。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会静静伫立,在漫长的等待和思念里,消耗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
“我想,我已经不能再指望什么了。能够再次见面,已经很好、很好了。我记得,你想做医生。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想成为医生,也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仁医。”
“从前是我没有意识到你的心意,让你默默守护了我一世。这次换我来守护你,我来为你扫清路上的障碍,让我帮助你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医生。”
“毕竟,这是我欠你的啊。”
……
一晃数年。
我已是s大附院胸外科的顶尖医生之一。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宁澈一手教出来的,自然敬畏三分。而宁澈,这么多年来,一直一直护着我,引导着我。他本人却对这么做的理由只字不提。
此时我正推着轮椅,在s大医学院教学楼前的那块绿色草坪上。
宁澈稍稍歪了脑袋,枕着轮椅一边,懒懒地晒着太阳,像是要睡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睡得越来越多,身子也越来越容易疲惫。尽管我帮他分担了很多,他还是不堪重负。
在我身上,我看到了他的死亡。
他引导着我,我一年一年地长大,成为我所期望成为的人,而他,一年一年地衰老,从前那双有名的、手术从不颤抖的手,此时几乎连碗都要端不住。
可我知道,我知道他年轻的模样。我也知道,我前世和他的纠葛。
尽管他不说,我也都知道了。
明明他未要求为他做任何事,我却还是拒绝了一切他人的追求。选择了陪在了他身边,长久地、寸步不离地陪伴他。
他已经等了我那么久,等到自己垂垂老矣,却无一子半女。
我知道一个人死去的凄凉,那种在冰凉海水里溺死的感觉,我永远不想让他也体会。
我用死亡换了他的命,他用衰老换了我的成长。
所谓纠缠不清,大概如此。
正这么想着,袖口被轻轻拉了拉。我连忙凑近了:
“怎么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想说,我也不知道我哪天会离开,愿你能替我……咳咳”话说到一半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心头一紧,连忙给他轻拍着背顺气。
“希望你能替我继承s大医学院,保持它作为医学圣地的干净。还有……s大附院的胸外科,我知道很麻烦。但是……你能替我做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我答应你。我保证。”
他安心地笑了:“我知道你可以。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我走了,那些早就看我不顺的势力会怎么对你呢,谁来保护你呢。你是不是,也该给自己找个归宿了?”
我蹲下身,把他一双冰凉的手包在掌心:“宁院长愈发会糊涂了。我长大了,已经是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您的人了。”
“还有,除了你这里,我哪也不去。”我说道,“你等了我几十年。我都知道。”
他原本有些浑浊的双眼一下睁大了:“你……都知道?”
“嗯,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都知道了。”我沉声答道,“抱歉,让你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
“可是,尽管这样。我的日子也不多了。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会的。并且会在你身边,陪伴到你到最后一刻。”我把他的手抓得紧了些,“那时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看,我们见到了不是么。所以,就算是生离死别,也是暂时的分开。”
他像是顿时释然,身子前倾轻轻抵在他肩上,粗糙的手掌贴着我的侧脸轻揉了揉,随后慢慢垂了下去。
喉结一个滚动,他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