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安静,苍穹沉沉中几颗星星飘忽不定。贺发揉揉眼睛,星星不见了。日军早已停止了进攻,他们有恃无恐地在不远处围着火堆唱着咿呀的歌曲。战斗结束了。
贺发尝试着抬起头,脖子有些酸痛,脑袋仍是沉重。他重新躺下,大口喘着气,却听到边上有细索的声音。他不顾疼痛地抬眼看去。小河南匍匐在地上,正向一具尸体爬去。对面阵地上传来的光线昏暗,贺发看不清他爬向谁。他转过头,大喘了一口气,想到了师长。想到师长,他身上有了力气,半撑着身体四下看了起来。王铭章师长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师长,师长”贺发浑身酸痛,挣扎着往王铭章身旁爬去。王铭章已牺牲多时,胸口的血已流到地上结成了暗影,怒睁着双眼寓视着心有不平。贺发轻轻推动几下师长,师长动也不动。贺发心下酸楚。刚才一定是师长打晕的自己,要不然在敌方密集的炮火中,一冲动露了行踪就必死无疑。他冲小河南轻轻喊道:“小河南,小河南。”小河南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把尸体上的衣服往下脱。贺发气血上涌。这些都是国军的殉难士兵,都是英雄,怎么可以让英雄离去时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呢?乞丐就是乞丐,全无原则,只知利己。贺发生气地向小河南爬去,一把抓住小河南的胳膊。小河南吓了一跳,大声地说“发哥,你还活着?”小河南那么大的嗓门,又吓得贺发赶紧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训斥“你不要命了?那么大事。”小河南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我听不见。”嗓门依旧大得吓人。贺发盯着小河南的眼神看了一会,见他不像说假话,就扳过他的脑袋看了起来。小河南耳朵里外流的血已风干。可怜的小河南被爆炸震聋了耳朵。战争,这就是战争,一旦开起,无人幸免。
贺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拉着他往回爬。小河南僵着身子不回来。他又大声说“军人们都死了,现在我就是军人了。”贺发这次没有捂住他的嘴。因为他看见小河南已换上国军士兵的裤子,上衣也正在换穿中。军人们都死了,我就是军人!战争不管你是成人还是孩子,只要能站起来就都是军人。贺发无言以对,看着小河南穿好衣服。小河南穿好上衣,又扒拉着一只军帽戴上,冲贺发喊道“王师长在哪?”贺发又竖起食指在嘴边让他轻声,接着指了指王师长。小河南看见王师长牺牲了,微微一愣,就往他爬去。边爬他边对贺发说:“我们要保护好师长。”虽然他已尽力压低了声音,贺发仍觉得他大得惊人。小河南爬到王铭章身旁,轻轻晃动几下师长,确定师长已死了,就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贺发感叹,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不过,打什么仗啊。
小河南磕完头后,起身要背师长。贺发一见忙大喊着“趴下!”无奈小河南什么也听不见。几声枪响后,小河南傻站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他明白时,就哎哟一声躺倒在地上。贺发泪如雨下,忙爬了过去,扑在小河南的身上。小河南喘着气,嘴里往外冒着血沫:“哥,救我,救我,带我走!”“小河南,小河南”贺发泣不成声“哥带你走,哥带你去晶都!”“哥!”小河南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贺发一人,他毫不顾忌地张着嘴大哭起来。日军如蝗的枪弹又密不透风地射了过来,似乎还伴随着坦克前进的声音。贺发知道日本人等不到天大亮了。他把小河南掉在边上的军帽给他戴好端正,自己也从地上捡起一只军帽戴上。他含着泪水说“兄弟,你先在这躺一会,我先把师长送到安全的地方,一会就来接你。”说完,贺发就爬到王铭章身边,将他背上身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往街道深处爬去。当贺发安置好师长的遗体,再想回来找小河南时,他发现日军的坦克已开过战壕。整个腾县守军全部阵亡,除了他这个临时军人。他抱着柱子,看着日军潮水般涌入,死咬着嘴唇不出声,任泪水倾泻而下。小河南,哥对不起你!
日军占领腾县县城后,张榜安民,许多市民陆续回城,还有些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居民也重新走了出来。贺发在原司令部附近转了三天,李少昆找到了他。王铭章的遗体先被小车运到徐州,又转往武汉。
王铭章率部坚守滕县4个半昼夜,粉碎了日军南犯徐州的诡计,为鲁南会战赢得了时间,为围歼敌板垣、矾谷两个师团的台儿庄大捷创造了有利条件,立下不朽功勋。国民政府特颁褒扬令:“陆军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赋性刚毅,志行忠贞,此次于滕县之役,苦守要区逾三昼夜,……以率部奋力巷战,竟尔殉职,缅怀壮烈,悼惜殊深,应予特令褒扬,追赠陆军上将,交军事委员会从优议恤,并将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用彰忠烈,以资矜式。”徐州会战指挥官、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高度评价说:“若无滕县之苦守,焉有台儿庄大捷?台儿庄之战果,实滕县先烈所造成也!”蒋介石追赠王为陆军上将。
1938年5月9日,武汉组织“王铭章上将治丧委员会”,在武汉举行迎灵公祭仪式,中共毛泽东、秦邦宪、董必武联名撰赠挽联:奋战守孤城,视死如归,是革命军人本色;决心歼强敌,以身殉国,为中华民族增光。 1938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