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直到晚上睡觉见了丈夫身上的伤痕,才知道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小剑都睡着了,她还把他抱起来,哭得稀里哗啦,搞得睡眼惺忪的儿子一脸狐疑。
李朝正在事发的第二天就进城上报了渔政部门。渔政部门根本不信,但他们还是成群结队地下来检查了。反正天天喝茶看报也无聊,就出去工作一下放松放松。一群人带着美其名曰为专业设备的鱼杆绳缆东戳一下西插两杆,连水都没下,就带着朝正送的大袋水产查无此事地回去了。后来英雄王国军要公祭时,他们又秉着精益求精的态度来复查,不仅肩挑手扛地带着摄影机水纹仪,还劳师动众地邀请了大批的教授专家,近百号人将水库从南向北又从东往西地筛了好几遍,最后仍是一无所获。调查结果上报后,上级很重视,责成刘镇长带队再查。这一查就显示出所谓专家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对他们牛鬼蛇神的称呼还是相当贴切的。刘镇长站在北岸,手在额头上搭个凉篷,就发现快十里外的南岸有个水闸。他转身问边上陪同的王七弟,“水闸没有开过吧?”王七弟一时不明就里,侧脸看向刘镇长,只见刘镇长也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信任。他一激动就想起来了,朗声回答:“不,镇长,我们经常开的。”“哦,这鱼也害怕人民民主专政,早跑了啊。”王国军的公祭能够如期举行了。
尽管什么也没有查到,倩尧仍是不同意朝正再去捕鱼。朝正现在是惊弓之鸟,既然妻子反对,他就安心上岸准备另想他法了。那条水泥船,朝正本想转手给村人,无奈大鱼的事太过出名,童叟皆知。非但如此,张欢、王本还添油加醋地把一条鱼说成十几条,好像是聚餐一样。村人思想本就比较淳朴,没有人愿意做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这下就更是圣洁高尚,全都视钱财如粪土。最后还是渔政局心系渔民,以原价的十分之一买走了水泥船。
不捕鱼也没啥,世上三百六十行,李朝正哪行都想尝试下,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唯一让他挠头的是,吃了两年甲鱼的儿子突然断了炊,隔三岔五就吵闹着让他去抓。可说也奇怪,以前丢在路上都怕扎坏车胎的丑陋老鳖,现在突然最紧俏起来。他骑着自行车上菜场、去鱼塘,找水库,哪都没找到。一位以前相识的捕鱼人对他说,“别说买了,还没上岸就被人预订了,我身后跟着要的人一大串。”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两边正当时。当早晨的朝霞由清爽的眩晕,变成泅染的美丽时,三道沟的大片田地里,两人一组三人一队的村民正播洒着各家的麦种。李朝正一手扶犁,一手赶牛,昂首挺胸不伦不类地走在松软土地的前面,妻子倩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左臂环绕携夹一只笆斗,右手伸入其中,抓一把麦种洒一路金黄。倩尧心疼儿子,怕跟着爸爸再有什么闪失,就办了停薪留职,一边操持些家务,一边看管着儿子。而小剑则浑然没事人一样,正拿着烧火棒草间路旁的哼哈有声。最近正热播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他在村部看了后,回来就依样画瓢并自主创新地学了起来。他把妈妈做饭用的围裙系在脖子上权当披风,开始的时候是拿着做饭用的擀面杖前后挥舞,把迷踪拳改良成了少林棍法。后来被爸爸发现了,爷俩过了一招后,他就哭着把短粗的擀面杖换成稍微长细点的烧火棒。
铁犁锋快,劈波斩浪一样把肥沃的泥土哗哗推向两边,紧随而来的种子就纷纷扬扬,准确而均匀地分布其间。待到地头折身而回,后起的泥土又扬身而起,翻盖住先开的沟壑。
“爸爸,妈妈,小汽车,小汽车。”刚还醉心传统国术的儿子转眼大嚷起他的现代发现。
李朝正边走边抬头望去。一辆黑绿色的吉普车,从大炮台方向开了过来,缓缓地像行驶在万顷大海中一样,一上一下地随波而近。那吉普车开了一会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瘦高个,走到田间和人说了几句什么,复又上车,接着往前开,待到朝正家的地头,又停了下来。这次瘦高个下来后,没有跑向田间,而是绕道后面把门打开,于是,一个反证时代饥荒的人证走了出来。那肥硕的身影,不是刘北斗又是谁?李朝正走马上任了剑之晶村新一任支书。
最先感受到朝正身份地位变化的是还不太懂事的李小剑。做为支书的儿子,他第一时间享受了特权,那天坐着刘北斗的吉普车,在乡间小路上美美地兜了两圈。
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个继任都巴不得能从太上老君那借来炼丹炉,把前任的手下们放在上面烘烤地外焦里嫩,而且还不是烤骆驼那样整只整只的烤,是烤羊肉串式的,切成一片一片再用根铁丝串起来反过来调过去地烤。李朝正虽然不屑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但“慈不掌兵,柔不监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因此甫一赴任,他就烧了一把地府九天火,还令人费解地烧向了自己。
李朝正要主持重新选举党支部书记,并且为了公平、公正、公开,他还事先要求刘镇长将现有村委村部两套班子成员全部辞退。这个要求很过分,但刘北斗只说了句:“为了剑之晶村两千父老乡亲的幸福美满,我替你做这个恶人”,就把剑之晶村轻松地夷为权利真空之地。
一切就绪,光杆代司令李朝正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