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地头往西走了约有一百米,就拐进花生行距之间的地沟,直直地向北。天气干旱了好久,地沟之间的沙质土地疏松干脆,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与周围低鸣不已的虫鸣交相呼应。
二十分钟后,李朝正觉得进入山东地界已然好久,就停住脚步。他一手掌着自行车斜靠在身上,另一只手伸出姆指、食指,分开弯曲成环放进嘴里,“布谷”一声长啸。啸声过后没过多长时间,李朝正就看见西北方向有两个红点在上下飞舞,脸上一抹微笑就在黑暗中绽开。这时他才发觉脊背上都是汗,凉凉的。
朝正推好自行车继续向北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花生沟,直到面前出现一条两步宽的河渠。渠沿渠床长满了膝盖深的茅草,渠底间或残存的水洼,映射着广寒月宫羞赧的光芒。沿着河渠边沿向西几分钟后,田间主路的模糊路形呈现在眼前,李朝正看见右首路的北端不远处,一个同样推车的人影。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两根卷烟上下挥舞几圈,就合而为一地时亮时弱。
“朝正”“老吕”两人在鲁南的乡间小路上热情地握起了手。
闲话少叙,李朝正解开自行车后座的绳索,把化肥搬到老吕的自行车上。老吕也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就着月光和烟火的明亮点了起来。站在边上的李朝正见了,忙从口袋里掏出部队配发的手电筒。吕会计点了六张递给朝正,朝正看也没看,接过来揣进裤子口袋里,就帮着老吕把化肥绑紧。
两人又把接应地点确定到了不远处的一棵两人抱的大柳树下,就握手告辞。李朝正沿着原路,穿地沟过河沿回到了江苏境内。主路上,一辆大卡车迎面而过,卷起的风吹得李朝正的褂子飒飒作响时,他才感到浑身上下又水浇式的全是汗。这么一来一回,五个小时过去了,李朝正肌肠辘辘地又在夜市上买了两只大面卷。
月亮已躲进大地怀抱,只留下梢尾来不及隐藏,散发着的漫妙光辉掩饰不住它的疲乏。李朝正把自行车还给七叔后,吹着口哨一路轻松地走回了村。
“谁?”走到自家巷子时,李朝正看见马宗家的山墙上两个人影相互倚靠。
“朝正,哥,是我,我们。”马凤的声音柔若月光地传来。
“朝正哥,我是张欢。”另一个人回答。
“是你们啊,这大半夜不睡觉你们干什么呢?”朝正走近几步看得清楚了。
“朝正哥,那,东西收到了吗?”马凤的声音小地有一股酸涩,仿佛红晕满脸的不适。
“我昨早给你的,收到了吧?”张欢追问。
“收到了……”“你看我不骗你吧?”张欢不待朝正说完,忙接上口邀功式的。
“收到了,快回家去吧。”朝正笑了笑,张欢看似人高马大,其实还是小孩子的心思。
“那,朝正哥,我回去了。”马凤的语气里掩藏不住有一丝失望,不过朝正的心情正好,没往深里面想。看什么书的乐趣能赶上为洞房花烛奋斗的高兴呢?
“回去吧。”说完这话,朝正就先抬步走了。
马凤和张欢却没有直接回家,他们往屋后走去。马凤在前走得迟迟疑疑,张欢在后跟得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阿凤”张欢像女孩子一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马凤的声音更小,传到张欢的耳朵里像是幻觉。
“就在,这吗?”张欢的嘴巴干裂难受,他见马凤不走了,也在身后一米远处停下了脚步。
“就一下?”马凤鼓了鼓勇气。
“好,就一下。”张欢爽快得很。
马凤让张欢转递给朝正的不是《红楼梦》,而是一双绣着鸳鸯的花鞋垫——晶都情侣的定情物。马凤对成熟稳重的朝正暗生情愫,渐懂人事的张欢又对马凤好感有加,于是张欢自私了。
其实,马凤对张欢并非全无感觉,但那感觉是亲人般的感觉,最好的感觉。而最好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青梅竹马的熟络,却带不来爱情的轻叩心扉。女孩子在向往成熟的同时,会全然无视身边有个暗恋的稚嫩。情到深处是自虐,爱到深处是残忍。她没有任何心机,也没有任何掩饰地,让深爱自己的人把少女初开的情怀传递给另一个自己深爱的人。
张欢答应了。爱情是伟大的,女孩一厢情愿地将甘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痴情引为了知己,而男孩则心如刀绞地把由爱而生的关照度化为对女孩的奉献。答是答应了,然而当面之时,他微笑着脸庞说小事一桩,转身的那一诧那,他的泪水流过鼻尖安慰自己美好怎不历尽坎坷。爱情无疑又是自私的。他在成全他人的伟大和幸福个人的本能中,最终坚定了选择了后者。变爱中的女孩是傻子,恋爱中的男孩是天才。他很容易地就为本能找到了内外都无比光鲜的包装,用一本朦胧的爱情替换直抒胸襟的爱情信物。若是对方有意,一点朦胧无损女孩的深情;若是对方无意,两句直白可免却青春的疼痛。
那个黎明,他带着悲壮完成了她给的甜蜜任务,这个深夜,他忍耐凄凉陪伴她验证自己的心伤。他主动地帮衬,暗里的搅和,只为惬意地公开。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