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事情,哪里记得?况且在黛玉打记事时起的记忆中,家里叔伯甚少来往,就更不必说亲密的了。不然爹爹也不会把她托付给远在京城的外祖母家。
怎么父亲一病,反倒来亲戚了?黛玉虽本性高洁,不愿意过多牵扯家长里短这些俗务,可以她的聪慧资质,即便不说,也大致猜出了这些亲戚的来意。
一旁的郭嬷嬷忙介绍道:“这都是你清堂姑家的。”
正说着,迎春便见从堂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妇人,那妇人一身老红色绣花领褙子,外头罩了一个姜黄色比甲,细眉长眼、尖下巴壳子高颧骨,一脸的尖酸刻薄样,简直跟眼前这位茹表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妇人咧了咧薄唇,就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头,“呦,这不是海兄弟家的黛儿吗?都长这么大了?”
哪有人上来就摸人家头的?即便是长辈,这一见也表现的过于亲热了,更何况连介绍也没介绍。迎春对眼前的人顿生一股子嫌恶感。
再看黛玉微微朝后退了半步,半福了福身子,礼貌地唤了一声:“堂姑好。”虽然自己全然不记得有这号亲戚,不过从她和梁茹的长相上,黛玉猜了出来。
见她不是十分亲近自己,林湘有些讪讪地收了笑,操了操手,跟三个女儿站到了一条线上,干笑道:“海兄弟也真是的,便是自己嫡妻去了,也该续个弦、或娶一房姨娘来照顾你。再不济,还有咱们这些堂亲们。竟千里迢迢将你送到京城外祖母家。叫姑姑我好生想念,我这小女儿与你一边儿大,瞧瞧自家亲戚今日都生分了。”
黛玉淡淡笑笑,“爹爹也是不想劳烦姑姑伯婶们,可巧我外祖母来了家信,说是想念,又有舅舅家的人来扬州,爹爹便让我跟了去。”
林湘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眼,虽然穿着不甚鲜亮的颜色,却能看得出具是绫罗绸缎上好绣工,发式簪花也是十分考究,这一身的气度丝毫不像一个没了亲娘、爹又不在身边的孤女。到底是在京城荣国公府养了几年的。
提到荣国公府,林湘的眼珠转了转,自己那海兄弟,当真是结了一门好亲事,竟然娶了荣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有这么一门姻亲,林家又人丁单薄,当是落了不少钱吧。
站在湘右边的二女儿梁蓉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撇了撇嘴,凭什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以穿得这般好,自己就得跟着落魄的家一样落魄下去?想着过了年,家里就要给自己说与的那个从七品小吏,就这还是自己娘从家中堂姐手中抢过来的,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愤愤不平。
梁蓉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忽然留意到黛玉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位岁数稍长些,相貌极为清婉的小姐,穿着打扮与黛玉无二,却平增了一分贵气。
“这位是?”
“这是我大舅舅家的迎表姐。”黛玉道。
林湘有些尖刻地看了迎春一眼,心里想道:荣国府的人也来了?想必他们跟自己一样,也都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吧。
姑侄俩寒暄了几句,黛玉便以要赶紧去见父亲为由,带着迎春赶紧奔了父亲住的院子。
整个林家府邸建造得极其风雅,处处小桥流水,几步一个亭,转角皆见花木。林如海居住的琼林堂便在一片荷塘竹林之后,四周竹叶簌簌。若是平时,定会觉得无限雅致,真真体现一个文人的风骨。只不过此时却叫人生出一股子寂寥凄清之意。
迈进熟悉的篱笆竹门,一路踩着小径卵石,穿过垂花门,这才到了正院。地上落着不少被立秋的风吹落了的竹叶,两个拿扫帚的小丫鬟正倚在门柱子边上说笑。见到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进院子了,这才疑惑起来。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
待靠近了,方认得出好像是自家小姐。
迎春皱了皱眉头,如此消极怠工,无非也就是欺负自家主子身子不行,跟前又没有主母管事盯着。
黛玉见父心切,像是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急切地问道:“爹爹呢?”
小丫鬟道:“老爷在屋里躺着呢。”
迎春回头,狠狠地剜了那两个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被这凌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慌忙低下头去拿扫帚佯装扫地。
内院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穿青绿色比甲的丫鬟正蹲在地上看猫儿打架;一个海棠红褙子的高个儿丫鬟拿着根杆子在打树上的蝉;东墙根儿底下的几盆玉簪花已然枯萎得不成样子。从进内院开始,进进出出看见的不下于七八个丫头,要么畏畏缩缩见人就躲;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迎春一路走来,一个个的记住了脸,心里冷笑道:真当林如海这个老爷已经不行了?
可叹林海一代江南名士,竟然落得这步田地。若是上一世的他,晓得自己去了之后,女儿落得个更凄惨的下场,一定死不瞑目。
“爹爹!”黛玉一进屋,便带着苦音奔去了床边。去了外祖母家那么多日子,她实在是太想家。
早就听说黛玉这两天可能就要到了,昨儿得信儿说可能傍晚时分到,也可能明天。那林海便打定主意到时候穿衣裳坐起来,好不让闺女担心。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