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在府中下人的眼里和赦大老爷还是相当不同的。从样貌上来讲,贾政酷爱读书,天生自带一股书卷气,白面微须,加上保养得好,丝毫看不出已是做了爷爷的人。倒像是三十多岁的儒雅官宦。
府里的丫鬟大多数都是家生子,也有不少是从外头买来的。荣国府一共就贾赦贾政两位老爷,两房虽都由妾,和外头其他王孙侯府的相比,已然不算多了。贾政身边这两年也就有个生了一儿一女的赵姨娘还算强些,如今人老珠黄,又不会为人处世,处处斤斤计较,亲生的女儿不认自己、儿子又不争气,自然在府里没有一席之地。
各人对爬上主子床这种事情也就没了半分心思。
可自从翡翠做了贾政的姨娘之后就不同了。
许是这么些年,天天对着王氏那张古板的脸早就生了厌。这翡翠在老太太跟前做过大丫鬟,行事温柔妩媚不说,做事情还妥当周到,更通情达理,从来不做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事。本来贾政就欢喜她容貌俏丽、又有风情,现下又是老祖宗亲口应承的,便更多了一分尊敬。这样一来,没过几日,府里的下人就对这位新晋的翠姨娘刮目相看了。
就是因为这个翠姨娘的事情,嫡母才对自己横眉冷对,探春本来就看不起自己亲生娘是妾的身份,自然对翡翠这个姨娘也没好脸色看。在她看来,或许丫头的身份都要比姨娘高上一等,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人家小老婆呢?
她这一辈子,绝不能容忍自己去做别人的小老婆。想到这里,笔下一用力,一个大墨点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
探春紧紧蹙眉,盯着宣纸上写好的字旁多出来的一笔墨点,心情更加烦躁,便把那纸揉作一团。侧首对贾环道:“让你别在这里捣乱,你是没地方去了还是怎么的?到别处玩去!”
贾环与自己这个亲姐姐一向不对付,尤其是看她亲近嫡母,而嫡母对自己又不好,于是白了探春一眼,将那蝈蝈笼子一收,“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玩儿?这是翠姨娘买给我的,你以前不是总待在太太屋里,嫌我烦你现在也去啊。”
“你……”探春被贾环一句话弄得满脸通红,一眼看见他手里爱若珍宝的蝈蝈笼子,冲过去一把抓起重重地掷在了地上。
贾环也不是个吃素的,“你敢摔我蝈蝈!这是翠姨娘买给我的。”从小在府里就不招人待见的他,头一回有人对他这么好,还是一位看起来亲切温柔的“大姐姐”,他可不管这个人是自己父亲的姨娘小妾什么的,谁给他好处,谁就是好人。
探春轻哼一声,“你倒和她亲近,不知道你娘知道了什么想法?”
“我娘也是你娘!你以为你养在太太跟前就真是太太生的嫡女了?告诉你,就是披上嫡女的皮,你也是个跟我一样的庶出!”贾环自知争不过自己这个姐姐,甩下一句话,弯腰捡起蝈蝈,撒腿就跑。
探春气急败坏,却又无力反驳,只伏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
宝玉走进来,见探春正在哭,不明就里,好奇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身后跟着王氏,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一大清早的就听见这屋里嚷嚷,赵姨娘人呢?也不管管。”
赵姨娘也听见屋里环哥儿和三姑娘闹着,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出来看看。一见自己女儿正在哭,太太和宝玉也过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回老爷新纳了个妾,她和太太原本水火不容的关系,如今也站到了一个战线上来。
那一日因为翠姨娘的事情,间接牵扯到探春,王氏心里忍不住发了火。可到底王氏是个有脑子的人,等气消下去之后,很快便在周瑞家的提醒下清醒了过来。如今周瑞也被发配到庄子上干活去了,自己就等于少了一个有力的臂膀。如果再没有探春这个庶女,以后自己就等于少了一枚棋子。
要是被翡翠那个小蹄子利用了,自己岂不是鸡飞蛋打?
如今最为重要的,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蹄子生出个小公子来。虽说丫鬟生出来了也是庶出,可瞧老爷那个欢喜劲儿,什么也保不齐。
王氏走了过来,安慰探春道:“傻姑娘,一大清早的哭什么?是不是和你环兄弟拌嘴了?”探春疑惑地抬起头,见母亲对自己还是一派和气的模样,心里不由好了大半。看来母亲还是心疼自己的,这会子气消了,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赵姨娘见自己的女儿和她并不亲,就跟有仇似的,可见了太太却像亲生母女一般,顿时心如刀绞。可面上也没表现出来,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要她能跟着嫡母过的好,将来嫁得好,自己心里这点委屈,不说也无所谓。
贾政一连几日都待在翠姨娘的房里,因着先前假人参的事情,对“胆大妄为”的王氏心中颇有微词。纸里包不住火,自从得知了自己的哥哥被人勾了去赌钱,又放高利贷的人正是周瑞之后,翡翠就对王氏恨之入骨。若不是她,自己恐怕还在老祖宗跟前好好地做大丫鬟呢。既然是你逼着走上这条路,那就走着瞧。这细雨溪风地一吹,贾政的骨头都快酥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