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厅室里
鸳鸯将半卷的竹帘又卷高了些,这是梅子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天色将晚,雨气氤氲,沉闷的气息弥漫在荣庆堂中,挥之不去。府里陆陆续续点上了灯火,庑廊下挂着的一排排红灯笼也依次亮了起来。
堂屋内,史老太君上坐着,手里的檀木念珠无力地搭在椅把上。一身的绫罗绸缎、金钗玉器称得这位风烛老人富贵慈祥,丝毫看不出一点老态龙钟。贾母眉头紧蹙,心里思忖着刚刚听到的这件事情,似乎又是震惊又是心凉。
迎春站在底下,面色沉着,淡然若菊。上一世的自己,因着自己是个庶出的身份,爹娘又不是很得贾母的欢心,每每站在她面前时,向来都是大气都不敢出。就更别说依偎在她身边说着体己话了。现在想想,一点儿都不想一个孙女和祖母的样子。
过了好半天,贾母才缓缓开了口,“你刚刚所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迎春点了点头,随后递上来一个账本,“这是我让侍卫从那个马三口中问出来的,是府里上下所有参与聚赌的下人名册,他们大多都欠了外头不少银两。其中也有我的乳母嬷嬷。”
她顿了顿,将账本交到鸳鸯手中,又侧首从绣橘手里接过来另外一张纸,接着道:“这是那位药铺掌柜的证词,我母亲送与黛玉的那根千年老山参,还放置在药铺。此外,马三的家里还有一个婆子,一个儿子,儿子同他一样好赌,近日马家在庄子上置办了一亩田,盖了三间瓦房。据他所说,大都是给府里配丸药时克扣所得。老祖宗可再去查证确认一下。”
史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严肃了起来,“不必去查证了,你是个老实孩子,一向从来不说假话,更没有理由来哄骗我这个老太婆。倒是有的人……”贾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暗淡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她是多么地信任老二和老二媳妇。她将管家的权力都交给了王氏,不惜让府外头的人都说闲话。难道她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
她知道敏儿在家未出嫁的时候,与老二媳妇一向不和睦,也常在自己跟前给王氏上眼药。可那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敏儿早就出嫁,更何况如今人都已经走了。没想到王氏心眼竟然如此之小,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那日黛玉来府,她拖拖拉拉不去好好迎接,以尽主母之谊也就罢了;现在竟然纵容马三,给黛玉换劣等人参。
黛玉本就是个身子弱的孩子,需要用人参来调养身子。吃了尚且调养不好,不吃长此以往下去,她这是要这孩子的命吗?
贾母想着,不禁连连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竟然如此错看王氏。她就是这么糊弄自己这个老人家的。一个个的都当她糊涂不中用了吗?
迎春面色如水,道:“祖母,有些话孙女本不该过问。只是自从黛玉进府以来,我与她情同嫡亲姐妹,玉妹妹为人纯良,迎春也知道祖母十分疼爱黛玉。只是在外人看来,外孙女终究是外孙女,客人终究不是家里人。玉儿更不像宝姐姐,有个兄弟、母亲在身边。怠慢了,顶多人家会说咱们贾家礼数不周,有失大家风范,于父亲、二叔和二哥哥清誉有损,二哥哥如今在朝为官,正是往上升的时候,还是莫要让人有了话柄;二来,人参养荣丸事小,可有了这一件事,兴许就会有旁的,这些下人都是看碟下菜,万一哪天黛玉有了什么旁的,林姑父那边,怕是很难交代。第一个难交代的,便是永安侯府。”
贾母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好孩子,你说的祖母都明白了。”她看了看迎春,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天重新认识了这个孙女,虽然是个庶出,却远比她那爹和嫡母不知道要强出去多少倍。
“你先回去,这里自有我来处理。”
迎春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怕老祖宗不重视了。于是便告辞,同绣橘、司棋离开了荣庆堂。
待迎春走后,鸳鸯给贾母端来了一碗参汤。贾母闻着梨木桌案上飘来的人参药香,眼里隐隐有了几点泪光。自己原想着把那外孙女接到自己身旁,好好疼爱、有人照顾,没想到自己竟然差一点间接害了她。
她一则心疼黛玉这个嫡亲外孙女;二来更是想到,黛玉可是官家嫡女,一个朝廷二品大员之女,若是哪天真不明不白地在府里出了点什么岔子,自己要心疼死不说,将来到了地底下该如何面对敏儿?整个贾府又该如何面对林家?
“鸳鸯,你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外面的风夹着雨,从门外吹进来。贾母扶着椅把的手已经满是皱纹,感怀到自己其实也时日不多。能照看着这个荣国府的日子也没有几年了。她抬起头,打量着屋里这雕梁画栋,荣华富贵虽好,可能真正流传到子子孙孙,才是真的。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老二是个会读书、孝顺知礼的好儿子,将来还会有贾兰、宝玉这些好儿孙,把荣国府给继续发扬光大下去。可今天看来,这个贾府自己再不管管,只怕终有一天会出大乱子。
“之前让你去打探的消息也都打探清楚了?”贾母问鸳鸯道。
鸳鸯屏退了左右,对贾母郑重其事地道:“老祖宗,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