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句将军老了。
“能不老么,你也不年轻了。”
安渡山看着须发皆白的裴友建如此年纪却还顶着一身厚重的盔甲,冒着风雨在外巡防,不禁一阵怜惜。
裴友建将安渡山领进城楼,关上城楼里碳盆正旺,裴将军托人从辽东带了几壶好酒,一直放在水里温着,等了数日终于等到了剥泥开封的时候。
“知道大将军要来,我托人从辽东带了几壶酒,还生怕赶不上时候,将军快尝尝。”
楼内只留了裴友建跟安渡山两人,安春秋站在门外守着,裴友建从温水里捞出酒来开了封,屋里顿时便满是酒香。
“裴将军想的周全,还能记得我出身辽东的,也没几个了。”
“大将军快别叫我裴将军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有建。”
“哈哈哈,那可不成,你现在是启元的将军,说起来咱们现在可是互为敌手。”
安渡山笑着端起裴友建给自己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温热之感很快便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了胸腹,一路之上的寒意顿时一扫而空。在西河州府上偶尔也会自酿些酒水,用的也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粮食,但酿出来的口感却怎么都感觉比不上当年喝的辽东酒。裴友建托人带来的这几壶,倒是勾起了安渡山当年的很多回忆。
“大将军这是哪儿话,不管如何您都还是咱们的大将军。”
裴友建比安渡山年小几岁,两人一个出身名将世家,一个出身田间行伍,却在后来黄巾祸乱中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好似兄弟的两位同袍如今一个成了归降北疆的西河南院大王,一个成了归降启元的西平关守将,也当真是命道无常。
“大将军您这次以身犯险,仅带着春秋进了启元,所谓何事啊?”
又把安渡山身前的酒杯给满上,随后裴友建把筷子仔细擦干净了才给安渡山递过去。
“人老了总会忍不住想落叶归根,我在西河州待了几十年,辽东是回不去了,下一次能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就趁着腿脚还能走动,来看看那些留在中原的兄弟们。”
安渡山的第二杯酒端起来轻轻的撒在地上。
“魏猛,杨勇,高尚德,刁富贵,汤念祖,吕奉先,何光宗,冷德友——”
安渡山一边念着那些名字一边撒尽了杯中酒。
这些名字中有一些裴友建是认识的,他们有些人是跟着安渡山从辽东出来的亲信,也有些是死在了同启元相争的国战里。
还有一些人的名字裴友建便不甚清楚了。
“中原还认识老夫的人,也差不多都死光了,老夫手上有厚厚一摞的名册,上面记的是当年曾经跟着老夫出生入死的老兵卒,他们现在跟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一样,也都只剩下一个坟头了。跟着老夫没能过上安稳日子,很多人从行伍上退下来之后也是一辈子穷苦,有些人死后坟头上连个名字都没有,老夫找人打听,也有很多根本就找不到的。人都有一死的,我能
活这么久那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让我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掉,到最后就剩我自己,老夫我根本不怕死,只是怕日后等我去了地下见到他们,实在是没有脸让他们再叫我一声将军——”
裴友建印象中的安渡山一向是杀伐果决,少有今天这般的柔软,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裴友建也不觉有些湿了眼眶。
“株连你全家这事是后主错了,旧唐颓势难转,就算杀光整个朝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将军——”
裴友建哽咽一声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下子滴落下来。
启元立朝之初便定下了善待文人的规矩,很多旧唐遗老忠于先朝,整日跳着脚咒骂启元,归降启元的裴友建也被当成逆臣贼子给人骂了大半辈子,却无人能体谅裴友建家破人亡的悲惨处境。
在被人骂这一点上,安渡山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宽慰裴友建的一句话,好似搬开了压在其心底的最后一块巨石,裴友建自困于西平关了大半辈子,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
牛车离开西平关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埋伏在西平关内外的五千兵卒始终也没有听到那一声号令。
“自今日起本将不再是西平关守将。”
裴友建摘下头上的犀纹胄在一片惊愕中将其交给副将。
“裴将军可曾见有牛车来过?”
关内一队轻骑在牛车出关后疾驰而至,领头的那人停马在关下,扬鞭高声问道。
“已经出关,进到西河州去了。”
裴友建站在关门之上,说话时向外看了一眼,安渡山那苍老孤寂的背影似乎还在眼前一般。
“好你个裴友建,你可知道你放走的是什么人?”
“旧唐大将军,安渡山!”
领头的轻骑都尉也知道裴友建跟安渡山有极深的交情,让他再次截杀安渡山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当下也不多费口舌一声令下轻骑便出了西平关直奔安渡山离开的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