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一个很寻常的冬日,但对于谢皇后而言,又很是有些不寻常。
谢皇后一向是个对生活很有讲究的人,冬天到来的时候,昭明帝就带着皇后公主皇子们奉太皇太后到了温汤行宫,昭明帝打算冬天就在温汤行宫里过了。
啊,当然,除了三郎,三皇子妃褚氏的肚子月份将足,生产之后就是坐月子,这是不能经风的,故此,褚氏并没有随汤泉宫。三郎因这是两人的头一胎,也颇是慎重,他就陪媳妇一道留在了宫里。
待得第一场雪飘落,万梅宫的梅花也开了。
昭明帝道,“不若去赏梅。”
谢皇后也称好。
二人并未令诸人相随,就俩人带着近身内侍宫人侍卫轻车简从去的万梅宫。
谢皇后到时,梅林中已有一人,那人披一袭玄色鹤氅,未曾撑伞,有丝丝雪花沾染了银灰的发丝,却未在鹤氅上留下分毫印迹,可见这鹤氅不凡。那人听到动静回头,谢莫如不由有些恍惚,那一时间,她仿佛看到先帝复生站在她的面前。
谢莫如驻了脚,细看时才觉着,这人面貌要比先帝年轻一些,约摸五十上下的模样。与先帝那种深沉的目光不同,这人的眼神清淡而平静。
谢莫如猜到了一些,看向丈夫。昭明帝道,“外头冷,不妨进去说话。”
昭明帝是位很体贴的皇帝与丈夫,一行人进了万梅宫,昭明帝让舅甥二人说话,自己出去赏梅花了。
后世有许多人演绎谢皇后与方昭云第一次见面如何的舅甥情深,如何的惊澜壮阔。但事实上,舅甥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很久的沉默。谢莫如不知要说些什么,方昭云似乎也无意开口。
真是可笑又可悲,这位谢皇后唯一的在世的母族亲人,时隔四十年,彼此方是第一次见面。
玉香炉里的冷梅香幽幽飘散,茶盅里的热茶开始冷却,窗外传来细碎的沙沙声,那是冬天风吹动雪花的声音,一株老梅将绽放的胭脂红色映着轩窗,如同一幅雪中老梅图。
良久,还是方昭云先开口,“娘娘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谢莫如道,“都已经过去了,舅舅什么时候到的帝都?”很奇特的是,谢莫如做了皇后之后,并没有再提及方昭云,也没有要让方昭云来帝都的意思。方昭云也完全没有来帝都的意思,还是昭明帝派去的人多方劝说,方昭云才来的帝都。
“前几天到的。”
“舅舅去看过辅圣公主和我母亲了吗?”
方昭云与谢莫如都不是情感外露之人,但这话问的,方昭云不禁眼眶微红,轻声道,“去过了。”
谢莫如道,“我有一事,不大明白。”
“娘娘请说。”
“舅舅的那位女弟子,依我看,相貌并不与我母亲相似,先帝为何……”
方昭云良久方道,“不是相貌,是性格,你母亲少时的性子,与子衿一模一样。”
锥心之痛。
谢莫如脸色一白,侧头吐了一口血。
“娘娘!莫如!”方昭云连忙起身,扶住谢莫如一只手臂。
“没事。”谢莫如只是脸色有些不大好,她拭去唇角沾染的一丝血迹,道,“无妨。”
之后,谢莫如已经没什么谈兴了。
方昭云却是明白她,轻声道,“所以,你不必觉着,你母亲是因你而自尽。她其实,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是因你才多活了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她可能更早就选择往生。”
谢莫如点点头。
是的,如果是她,如果她少时过的是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她曾经有过那样纯真的岁月,面对家族的巨变,亲人的离去,十年如一日的沉默。这样的痛苦,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的。
她的母亲,在那一日,是终于解脱了吧。
离开了这个肮脏、腐臭的世界。
但,她,她不是她的母亲。
她这一生,再艰难终会走下去,所以,她能看到对手最凄惶的下场。
谢莫如道,“如果是我,我不会。”不会自尽。
方昭云道,“所以,你才是莫如啊。”
谢莫如看向方昭云,方昭云的眼中映入窗外的红梅,他温声道,“姐姐有孕时,母亲知道是个女孩儿,就为你取了这个名字。莫如莫如,天下莫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