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集结完毕,迎着夜色离开碎叶城。
先登营,不良人,复州死士,保宁军,草原狼骑,之前投诚的安西军,包括拓跋牧为带来的八千大山异族,共计六七万,浩浩荡荡走出城门。
许多将士伤都没养好,只能躺在马背或者乘坐马车,一名没了左腿的年轻士卒趴在推车中,哼唱起家乡歌谣:
一想我的郎,小郎在何方,小奴家天天把你忘,吃啥啥不香。
二想我的郎,到底在何方,想你念你的模样,痛心又断肠。
三想我的郎,辗转反侧,夜夜惆怅,有缘不能同床,不能为你生儿郎。
少了腿的年轻士卒捏起嗓子,有八分女子韵味,唱到荤俗黄曲,引来旁边袍泽一阵哄笑。
李桃歌正好经过,朝小车里的士卒笑道:“腿都没了,还这么高兴?”
“御史大人。”
年轻士卒以及旁边将士慌忙行礼。
李桃歌含笑道:“不打仗时,咱们以兄弟相处,这些礼节能免就免,要不然军法从事。”
一路走来,李桃歌身先士卒,数次冲阵杀敌,将士都看在眼里,所以无论是保宁军还是不良人,都对他敬佩有加,就连心高气傲的先登营,提及御史大人,也都暗自竖起大拇指。
少年已经逐渐摘掉李白垚儿子的帽子,树立起自己威信,变成名副其实的李大人。
只要不打仗,御史大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听到他又开起了玩笑,众将士笑的合不拢嘴。
路途颠簸,小车遇到石块,顿时颠了起来,李桃歌伸手接住,将小车缓缓放平,里面的年轻士卒呲牙咧嘴,大腿根渗出血迹。
李桃歌问道:“军令不是传下去了吗?伤势严重者,不用先急着回去,可以在碎叶城养伤,你腿都少了一条,干嘛非要窝在车里受罪。”
年轻士卒一边疼的流泪,一边挤出笑容,“李大人,兄弟们都走光了,闲聊的人都没有,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养伤有啥意思。何况莫将军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俺在鄂城攥有敌首五枚,又在守碎叶城时砍掉两名贪狼军脑袋,至少得封都统吧?去京城听完封,领完赏,再回家好好养伤,不然抓耳挠腮的,总觉得自己功劳会被别人抢走。”
“莫将军。”
李桃歌轻声道:“你是复州兵?”
打了这么久的仗,又处在冰天雪地,各军穿的乱七八糟,各种迥异搭配。有的戴着西军头盔,踩着保宁军靴子,在外面套着贪狼军铁甲,根本分不清是谁的部下。
年轻士卒展颜笑道:“是,俺是莫将军亲卫,在沙州城外,见到大人您带着神仙大阵冲到莫刺史面前,乖乖,吓得俺好几天没睡好觉。”
李桃歌笑了笑,甩给他一袋酒,“谁都抢不走你的功劳,若是朝廷不记得,找我来要。”
“谢大人恩典!~”
年轻士卒甩起亢长尾音,想要磕头道谢,一条腿怎么也跪不稳。
经过一众囚车,里面的安西将领面如死灰,唯独披有虎神甲的郭熙神态自若,啃着硬如坚冰的面饼,朝李桃歌投来戏谑眼神,似乎他才是这次大战的胜者。
李桃歌策马来到囚车旁边,双眸浮现冰冷杀意。
若不是郭熙反叛,安西怎会白骨千里?
“想杀我?哈哈哈哈。”
郭熙放肆大笑道:“可惜你不敢。圣人要拿我的脑袋震慑不轨之臣,要笼络大宁百姓人心,你把我宰了,皇帝会很不高兴,或许功变成过,算起来得不偿失。”
李桃歌既不谩骂,也不动粗,两千里归途,有的是闲心听他慢慢絮叨。
郭熙扬起头,眉飞色舞道:“这一仗下来,郭某必会青史留名,美名还是恶名,郭某不在乎,有这么多人跟着殉葬,自古以来没谁能做到,想想百年之后,依旧有人指着郭某祖宗骂,岂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李桃歌平静问道:“你就从未生出悔意?”
“后悔?”
郭熙莞尔一笑,“像我这种奸臣,生下来就没心没肺,开智后便工于心计,将亲眷朋友视为狗屁,只需我负人,不许人负我,亲女儿死了,都在盘算着其中得失,你觉得我这种东西,会长出能后悔的良心吗?”
李桃歌轻声道:“书里提到过极恶之人,从娘胎起就是坏种,他们以别人的悲痛取乐,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我起初不信有人能弑父弑母,视天下苍生为鱼肉,人,多多少少得有点良心吧?”
“直到遇见我?”
郭熙不以为耻,反而得意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郭熙不才,以天地为刍狗。其实如果杜斯通不将我召回京城,郭某依然在安西给皇帝当狗,毕竟掌控千万人的生杀大权,那是西北万里的土皇帝。可杜斯通那老王八蛋想扳倒皇后,用我来祭旗,日他娘的,老子有那么好摆弄?索性振臂起事,给京城那些贵人尝尝彻夜难眠的滋味。可惜喽,一步之遥,要不是你们李静水关键时刻登上天柱,这时大军已经去往永宁城下。”
李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