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
圣人之所以将这座议政殿与年号同音,仿的是上古惯例,一代帝皇建一座宫殿,以便后世子孙不忘于心。
论恢弘程度,宣政殿远不如大宁之前三座皇帝宫殿雄伟,当年宣正帝荣登大宝,大宁满目疮痍,国库几近空虚,财力不免捉襟见肘,拖了又拖,缓了又缓,历经五年才将宫殿建成,还是最寒酸拮据的那一种。
对此,宣正帝既没大肆摊派徭役,又没竭泽而渔增加赋税,五年来从未有过抱怨,在百姓心里,不清楚圣人是明君还是昏君,但起码是仁厚帝君。
所以即便是民生疾苦,百姓对于圣人还是心怀敬畏。
随着一声悠扬钟磬声,殿门大开。
散朝了。
率先走出大殿的,是一袭黛蓝蟒袍的瑞王,他步子迈的极大,蕴含雷霆万钧,眉眼中夹杂滔天怒意,走到龙柱时,刘甫回头望向宣政殿三个大字,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离去。
之所以敢在宫内流露出不满神色,是因为刚才大寺人段春颁布一道圣意,表面说的冠冕堂皇,怕刘甫兼任保宁大都护和兵部礼部过于劳累,于是将兵部尚书一职交由他人担任。
一人身兼三大要职,确实劳苦,摘掉其中一顶官帽,倒也无可厚非,可偏偏是将最重要的兵部尚书一职革去,新任命的兵部尚书,又是太子的亲舅舅纳兰重锦。
这就耐人寻味了。
今天新任命的大理寺卿名叫严辽,曾是太子府左右卫率长史。
将刑狱和兵权攥在手中,本来势微的太子党,突然一跃成为能和瑞王并驾齐驱的势力。
难怪刘甫御前失态。
第二个走出大殿的,是穿有明黄色四爪蟒袍的太子刘识,二十多岁,生的白白胖胖,眼神呆滞,流着两桶鼻涕,一看就是憨傻模样。
刘识很好印证了那句民间俗语: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等到众臣陆陆续续走出大殿,刘识找到左相杜斯通,拉住对方袖口,也不说话,用蛮力将其拽到李白垚面前,傻乎乎说道:“二……二位宰相,母后说了,你……你们是大宁最大的官,以后要多与你们亲近。”
刘识天生愚钝,口齿含糊不清,若不是亲哥哥暴毙,绝对轮不到他来当太子。
杜斯通和李白垚对视一眼,恭敬行礼道:“多谢皇后和太子殿下。”
刘识憨笑道:“二……二位宰相,为了表示亲近,咱……咱们晚上去长乐坊喝酒,我,我请客。”
路过的臣子听到这句话,差点没闪到腰。
贵为太子,在宣政殿前,邀请两名宰相喝花酒,放进史书里,那也是相当炸裂,以为是史官在扯淡,谁敢信?
李白垚拱手笑道:“多谢殿下相邀,杜相乃百官之首,以杜相马首是瞻。”
李白垚这半生,庙堂浸泡二十载,吃过无数的亏,儿子又差点死在西疆,早已不是当初敢驳斥圣人的刺头,不谙为官之道,如何统领六部。
这一式柔和推手,倒是让杜斯通猝不及防,恍惚了片刻,毕恭毕敬说道:“多谢太子抬爱,臣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饮酒如饮毒药,李相正值壮年,还是由他陪殿下尽兴吧。”
刘识堆起痴傻笑容,眼巴巴望着右相。
李白垚笑道:“臣患有眼疾,郎中说不能饮酒,不然会变成瞎子,还望殿下体谅。”
刘识挠着耳朵,为难道:“都……都不喝酒,那如何与你们亲近?回去之后,母后会责罚我的。”
杜斯通行礼道:“臣突感不适,先走一步。”
李白垚同样行礼告辞。
两位宰相一前一后行走在御道。
所谓王不见王,相不见相,为了避嫌,二人从未同行过,更别提共饮一壶酒,这次为了摆脱太子纠缠,倒是首次并肩而行。
杜斯通领先半步,低声道:“立夏了,本是闲看孩童捉柳花的好季节,岂料被一场西北风刮的乌烟瘴气,弄的大家心里都堵得慌。咱们二人执掌庙堂牛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该为大宁分忧解难了。”
李白垚清楚,所谓的西北风,指的是安西大都护郭熙,于是弓着腰轻声道:“之前不是定了调子吗,以抚为主,前几日郭熙打着与骠月交战的幌子,索要兵马钱粮,以杜相来看,这笔钱给还是不给?”
数日前,以两名外相两名内相为主,开启内阁议事,杜斯通是主和派,李白垚是主战派,经过票拟,最终以杜斯通胜出,定下安抚为主的政令。
杜斯通叹了一口气,自责道:“人老了,胆子小,仗一旦打起来,花钱如流水,黎民百姓也要跟着遭殃,本想息事宁人,赏郭熙一座国公府,让他回永宁城养老送终,可姓郭的偏偏不肯,在西北兴风作浪,致使镇魂关成为修罗炼狱。回想起来,是老夫的错,以为是割肉喂鹰,结果是养虎为患。”
李白垚眯起眸子,瞄向东宫方位,低声道:“杜相无需自责,郭熙之祸,源自皇城,无论是抚是剿,只要贵人心里不安分,该乱的仍旧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