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姒在一旁站着,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动不动,在这深山中委实有些可怖,幸好她只是一个隐形的魂魄。
何姒慢慢回忆起这次幻境中增加的部分,少女伏在尸体上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仿若换了个人,悲恸绝望被冷静坚定替代,她替她欣然,又替她不甘,心中的怜惜随着夜雾的升腾消散而起起落落,最后叹了一口气,在少女身侧坐下。
夜凉如水,山野幽静,明知触碰不到,何姒还是伸出手去,想将少女紧锁的眉头抹平,可就是手触碰到眉头的一瞬间,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是你吗?”小小的声音被夜雾托举着,竟然有一丝松香清凛的意味。
何姒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等着下文,却不想那眼神在屋内转了一圈,又闭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不是感知到了我,而是以为少年的英魂来陪伴你了吧。何姒想着,竟然再次伸出手,抚摸着少女微微发颤的眼皮。有一滴晶莹从少女的眼角落下,何姒心中悠悠地涌起一股满足感,就像时光倒流,已然历经千难万险的自己站在那个才遭逢巨变的自己面前,柔声细语地安慰着——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你看,我不是还站在这里吗,而那个少年,他也会再出现的。
这么想着,何姒竟然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还是因为那少女起身的动静。天还没有大亮,不过山间树密,何姒也分不清具体时间。她揉揉眼睛,发现那少女一身素衣褪去,换上了灰扑扑的僧袍,长发拢在师姑帽里,大概是从寺庙什么角落翻出来的,宽宽大大,倒也不突兀,真有个小僧尼的样子。何姒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抬脚朝外走去。她来到那颗树前,摸了摸树干,眼神一闪,朝马驹招招手,翻身上马,毫不留恋,转身就向山下奔驰而去。
何姒一惊,以为就要错失少女的踪迹,不曾想山林庙宇和少女的背影一同在眼前淡去,一只隐形的毛笔在她面前挥洒着,一笔笔勾勒出一座山脚驿站的模样,牌匾斑驳沧桑,门庭却洁净整齐。
那少女停了马,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朝里面探了探头。
“小师父,这是要歇脚?”此处人流不多,见到有客上门,主人立刻迎了上来。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才说道:“我想卖马。”
主人家愣了愣,又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少女才坦诚地说道:“是匹好马,我们这养不起这样好的马。”
少女也不失落,眨了眨还泛着青灰底色的眼睛,问道:“施主可知,附近还有什么集镇?”
“倒是有,沿着这小道往东一直走,不多久能看到个岔路口,然后上靠右那条路,大约还有个六七里便到了柳泉村,现在算是附近最大的集镇了,”主人家说着停了口,郑重地强调道,“记住,千万要走右手边那条路。”
“有什么问题吗?”少女没有急着道谢赶路,反倒多嘴问了一句。
老实的中年汉子还不隐瞒,叹了口气道:“上了左手那道就是进了阎罗殿,有去无回。”
“那边有……山贼?”
“那里是遇仙桥村,本是这附近最大最热闹的集镇,可不久前染了一场疫病,哎,”汉子说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如今那的村民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咯,你若去了,就算活着出来,别的地方也不敢再接纳你。”
“那村里还有人?”少女看着汉子疑惑的脸色,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疫病传播初期,村民没有逃散吗?”
汉子点了点头,脸上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起初是不肯走,遇仙桥村以前可旺的很,为什么叫这个名?那是张果老骑驴踏过而成仙的村子,桥头上还有驴蹄的印痕呢。几个族老想着自己有依仗,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找大夫看看就行了,平头老百姓拖家带口,更是不能说走就走,看着精贵的富商豪绅都不走,自然也不愿意离开,谁知道疫病一发不可收拾,等想走时,哪还走得了啊。”
因着张果老这个名,何姒不由愣了愣,她是想到了吕洞宾,却看少女也愣了愣,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画面再次从朦胧中成型时,何姒看到少女将全身蒙得结结实实,特别是口鼻处仔细佩戴了布巾,和如今的口罩很像。她已经到了岔路口,犹豫了一下,却是踏上了左手边的岔道。
似乎早就知道了少女的选择,何姒也不惊讶,但她不知少女具体打算,快步跟了上去。看着那少女又跋涉了许久,直到村庄的轮廓隐约出现在眼前了,才拍了拍骏马的背,示意它原地歇息,独自一人走上了那座遇仙桥。
店铺林立的青石板路两侧如今空空荡荡,不见人烟,绸缎粮庄大门紧闭,茶楼酒肆蛛网密布,雕梁画栋的楼阁彰显着不久前的繁荣,却也反衬出此刻的萧条。空气中有一股焦味,似乎是有人在焚烧东西,与那烟雾一起弥漫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死寂。
风穿过孤寂的街道,发出呜咽之声,宛如孤魂野鬼的低泣,何姒与那少女同时紧了紧衣领。
落叶在脚底破碎,何姒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