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姒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在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身体已经跟了上去。明知前面那个女人听不到自己的动静,她还是本能地伏低身体,尽量沿着已经因为踩踏而倒伏在地的荒草紧紧跟随,避免发出更大的声响。
那个女人在夜色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焦急而无助,荒草丛生的野地因着晚风的降临更显鬼魅,偶尔一两声不知发自何处的虫鸣回荡在幽深的山谷间,让何姒都忍不住胆战心惊,但那女子似乎感知不到害怕。她背影单薄,步履蹒跚,几度跌倒,衣裤都已破损,却始终没有放弃——是个性子坚韧到有些倔强的女人,又或者是个处于巨大的绝望中,已经不在乎世间万物,只能绝望地追寻最后一点希望的女人。
何姒想着,尽量让自己跟的更近些。
身前的女人一直在低呼着一个名词,那似乎就是她希望的来源,她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光,只是这呼唤夹杂在阵阵抽泣声中,断断续续,何姒听不清楚。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背对山壁之上宏伟而慈悲的佛像,奔袭在这巨大、荒芜而又安静的谷地上。带路的女人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只是凭着本能在移动,可何姒却渐渐有了眉目,先她一步认出了她们两的目的地——不远处的平地上,月光勾勒出了一间古庙庄重而肃穆的形状——何姒没见过这个古庙,但她记得这个地方。上次与秦鉴同来时,她曾去过那里。只是那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已经是一片断垣残壁,偶有隆起的石块横亘在野草中,风化的石座上依稀还能辨出佛身与佛头的模样,让人猜出百年前这座处所的用途。
而如今,这是一间完好无损的庙宇,它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威严,虽然尚未被岁月的尘埃覆盖,却已经显出历尽尘世沧桑的疲态。
是幻象,另一世的幻象,时间还未抵达之前的幻象,何姒终于明白过来。
那个女人显然也发现了这座建筑,一直喋喋不休的焦灼语气中扬起了一丝欣喜,她加快步伐冲到古庙之前,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紧闭的木门。沉寂在院中的风从门中逃散出来,何姒心中突然涌出不祥,她闻到了一阵檀香。
“药师殿……宋先生!”女人看也不看覆满青苔的台阶,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何姒终于模模糊糊听到了她一直念叨的那个名词,也看清了她背着的东西,那是一个药箱。
宋先生,莫非是……宋兆轩?
何姒不敢拖延,带着满心疑惑踏入盈满月色的前院,而那个女人依旧背对着她,正趴在大殿的殿门之上,不惧不怕地透过门缝看向昏暗的神殿。殿中,本该肃穆的神像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昏黄朦胧的窗纱上,显出扭曲的压迫之感。有影子说明殿中有光,何姒还没想明白古庙中是从何而来的光照出神像的影子,那接近癫狂的女人已经破门而入。
偌大的药师殿东西各排一列神佛,神态晦暗不明,似悲悯又似凶恶,在这古旧的建筑中不免显出可怖之色。但这并不是让何姒停住脚步的原因,她知道,药师佛有十二大愿,护法的十二大金刚菩萨现身是为十二夜叉,奇怪的是,如今十二药叉大将均在,主位却空空荡荡,这殿中却不见药师三尊,硕大的石座上供奉着的竟然是一面镜子,一面何姒曾见过的镜子——绛红的镜框,银色的镜面,流动在其中的黑色光泽仿佛吸收了周围的夜色,在此刻看来更显诡异阴冷——是她在镜廊里见过的那面镜子,是秦鉴本尊。
而她也在此刻找到了殿中的光源,月光明明进不了大殿,可那面镜子却反射着月光,不对,是仿若另一轮月亮,散发的光芒甚至比夜空中的月色更皎洁。
“宋先生,宋先生!”女人已经扑了进去,何姒心中惊疑不定,她站在门外,看到那个女人跪倒在地,俯身在那面镜子之前,抱住了一具身躯。
是谁?何姒再也顾不得心中疑虑,紧跟着迈入神殿之中,她要看清女人怀抱中那具身躯的脸。
“阿姒。”偏偏此时,何姒的耳边传来呼唤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是秦鉴在叫她。何姒想起自己的身体还在外婆家中,在秦鉴身旁,对方应该是发现了她的异常,正想将她唤醒,可她不想离开,她隐隐觉得真相就要大白,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离开。
她努力将耳边的呼喊摈去,不去听,不去想,只将所有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幻境之上,朝着大殿正中走去,一步一步,离女人手中的躯体越来越近,也离那面镜子越来越近。
“阿姒。”耳边的呼喊偏偏不如她所愿,一声比一声清晰,仿佛正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
镜中映出地上相拥之人的倒影,是一个男人,可何姒还是看不清那个男人的面目,但她的心却乱了——他为什么要叫我,进入幻境之前,他的手正覆在我的手之上,按照先前的经验,他应该也能见到我所见,便该知道,这是至关重要的时刻。这是他醒来的地方,供奉着一面出现在镜廊里的镜子,镜前还有一男一女相拥而泣,而那个女人有着和我完全一样的面容。
这是弥足珍贵的一刻,可他为什么偏要在此刻打扰我,倒像是……倒像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