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秦鉴手中铜子已经开始飞速旋转,一股小型龙卷风在他掌心形成,无数文字从风眼里呼啸而出,以螺旋形环绕的方式逐渐形成六个半圆,自上而下将六艘船兜头罩住。他想用字网将船只拖到岸上,可当墨迹继续旋转着向水中延伸时,他的计划却遇到了障碍,秦鉴发现从铜活字舒展出来的墨字一遇水就氤氲开来,无数墨字化开,船周围的水面逐渐变成墨色,但却没有一个字能成功触及水面之下的区域。
秦鉴没有执着于水下的世界,一击不成铜子倏然停下,放慢了速度在大拇指的拨弄下流转于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原本在水面沉浮的墨字随之从船边散开,有序地重构成一个圆环,笔墨相连,向着远处的迷雾推进。
雾也是水,墨字恐怕难以深入,秦鉴并没有计划让字环侵入雾中,在靠近边界的地方,他指尖的铜子重新旋转起来,速度比第一次更快。字环也响应着这节奏迅速旋转起来,空气在撇捺间穿梭,形成一股飓风向着迷雾而去,连水面也荡起一圈圈波纹。
这一次,他想尝试用风力打散雾气,看看迷雾之中到底有什么,可未曾想到雾气没有散去,反而主动涌了上来。漆黑的墨色来不及挣扎就融化在漫天水汽中,近处,浓淡相宜的墨色勾勒出重峦叠嶂,远处,几抹淡雅的用笔晕染出云雾缭绕,白茫茫的雾气中现出宁静深远,辽阔无垠的画意。何姒站在岸边,一时也有些恍惚,仿佛不在书中,而是到了水墨画中。
可秦鉴的心情并不如眼前的画这般悠然,他之所以迟迟不愿进入水中,便是考虑到何姒的能力。如今她对蚕丝的运用已十分熟练,即可为杀,亦可为护,却有个明显的桎梏——她需要一个坚实的立足之地,动荡之下她的能力就很难完全施展,再加上自己的能力消失了大半,完全依靠外力支撑,一旦离开陆地,两人极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可如今,情况似乎更糟糕了,他带来的火与墨都被言言用一片水色锁死了。
最让秦鉴不安的是,言言的行动也停止了。她本可以掀起惊涛骇浪,将雾气变成毒气,甚至加速时光流转,让他们脚下的栈道化为尘齑,可眼前的风景已经停滞了很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于发动攻势,而是转换了策略,以不变应万变。看来她已经想明白了,她根本无需战胜两人,只要将两人困在此处,防止他们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就行了。
如此一来,没有了进攻,就没有了破绽,秦鉴面对一成不变的水面,束手无策。可言言能等,他却不能,他不知道被倒坐观音困住之人能在幻境中支撑多久,他不知道言言能撑多久,不知道小石头能撑多久,也不知道一旦言言的本体失去生命,处于她美梦中的自己与何姒能撑多久。
如果不想继续耗在甲板上,便只剩下上船一条路,这是唯一的解答了。秦鉴想着,眉头一凛,右脚跨向放有黑漆卧鹿的那艘船中。
“在此等我。”
“你有办法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
“秦老先生怎么和范处越来越像了。”
何姒清脆的声音响起,秦鉴只觉得自己已然迈入船舱的脚踝一紧,生生又被拉了回来。
“你有办法了?”这次,是秦鉴问向何姒。
何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刚刚一直在想,明明如此忌惮脚下之物,明明几乎确定前路是陷阱,为什么我们还不回头?”
“因为……”秦鉴眸色一沉,有什么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以至于他来不及捕捉。
“因为人生只有向前一个选项吗?”何姒直视向秦鉴,“因为我也陷入过另一重人生,所以我们便一直以为,所谓的回头,是让陷入虚妄之人放下梦幻泡影,回到现实世界,面对并接受现实的不圆满,但仅仅是这样吗?”
“回头,”一直都在奋力向前,只身游走于生死之间,哪怕是死局也习惯了不避不让的秦鉴突然低下了头,“竟然是……回头吗?”
“除了向前,放弃可以吗,逃避可以吗,认输可以吗?这些不被主流价值观认可的选项,难道就不可以存在于我们的人生吗?我们的人生,到底是为了赢,还是为了生活?”
秦鉴缓缓抬起了头,看着突然振奋起来的何姒,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阿姒通透,问观音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我懂了。”
“你不是没有我通透,你只是……没有我自私。”
“阿姒若自私,为何要陪我踏入这险境,”秦鉴指尖的铜子再次转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攻击,只是将铜子当成了佛珠,无意识地拨动着,“那个姑娘就没有给这一关设计生门,无论怎么选都是死棋,可她忘了,在她用笔创造的世界之上,有更宏大的力量,我们都在倒坐观音的影响之下,要过这一关,看的是选择,更是心境。”
“我们回去吧。”何姒说着,不再面朝湖泊,而是转身朝他们出发的湖心岛走去。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平静的水面也开始涌动,像是沸腾了一般。何姒脚步一顿,忍不住回了头,看着由近向远一圈圈推开的波纹,才发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