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一朝从奴婢变成的平民的人们之中,麻木者依旧麻木,唯有其中那些曾经得过主家重用,有了些见识的奴婢面露愁容。
与其变成不仅需要承担赋税徭役、还身无所有的平民,不如将他们重新发卖了呢!
这些人中真正能管事的都被送去治罪了,面对着威严的田丰,一些人愁肠百结,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
田丰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当然不会放任他们在外等死。
抄家所得的田亩上本就有奴婢和佃户耕种,而今留为公田后自然要继续留用,而且理论上,公田需要上缴的田租是要低于私田的。
至于原本用来织布的工坊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田丰打算将里面用来织布的纺机或租或借给眼前这些人中善于纺织的妇人们,用以填补新家之用。
对于田丰来说,家庭式的男耕女织才是正道。
要是曹嵩在此,说不得会阻止一二。
但曹嵩虽然亲自跑到汝南掀起了和徐璆的争论,但他作为均输令,又是均输法施行的第一年,事务繁多,自不会一直留在汝南郡与徐璆争吵。
至于剩下的近两千余人,其中小半是原本用来侍奉主家的,大半是脚夫之类从事商业的,田丰选择交给太守徐璆安排。
由此也可详见商人之家的富庶。
两千多人不是小数目,也因此,田丰之后没多久就见了徐璆。
对于田丰选择将这些奴婢编入户籍而非发为官奴或贩卖,徐璆是很认可的,他认为这才是士大夫该有的作为。
这些新编成户的百姓入了汝南郡的户籍,自然成了他任上的功绩。
当然,就算没有这些,以徐璆的德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担负起这些人的后续安置工作。
“元皓放心,郡府之中还有些余财,足够支持这些人开辟些荒地,用以安置,使之不至于重新沦为奴婢。”徐璆承诺道。
“下官替这些百姓先行谢过徐公了。”田丰道。
“何以言谢?本就是吾任内之事。”徐璆望着田丰说道。
谈完正事,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徐璆听说过田丰在成为侍御史后的累累战绩。
以前他还还听说过传言,说是田丰其实只是个小人恶吏,他每次外出巡察都会故意栽赃,从而抄没良善百姓的家产,为皇帝收敛钱财。
见了田丰之后,确认了田丰堂堂正正的作风,徐璆才明白宣传此传言之人其心可诛。
徐璆望着田丰,以他的年纪,做田丰的父亲都够了。这段日子以来与田丰的接触之中,徐璆看出田丰的德行与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唯一一点就是说话直了些,容易顶的人肺管子疼。
对于徐璆本人来说,以他的修养,自不会计较这些,觉得无伤大雅。而且田丰作为侍御史,说话耿直本身就是一个加分项。
但要想更进一步,不分场合的耿直免不了就有些不合适了。
徐璆做官越久,越明白这个道理,天子是承天景命不假,但天子也是人,是人便有好恶,刚而犯上者总是不讨喜的。
想了想,徐璆说道:“吾今日见元皓,却是想到了邹忌讽齐王纳谏之故事。”
与之同样的道理,劝谏皇帝不要修宫殿,有人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劳民伤财,有人却拐着弯地说大兴土木对皇帝喜爱的皇后名声不好。
毫无疑问,后者更容易让皇帝接受谏言。
田丰不是蠢人,相反,他很有谋略。
后世的评价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是他没能力谋身吗?非不能,实不愿也。
否则,他只需身体柔和点、只需闭上嘴非点名不说话,哪里就不能自保了?
田丰听出了徐璆的意思,他也没有误解徐璆这位素来有贤名的干吏的好意,却还是选择直言相告:“徐公,吾曾读史记,闻孔子世家有言,昔日孔子因大道不得用,困于陈、蔡之交,问与弟子。子路、子贡皆有动摇之意,唯有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话中之意,乃是以孔子的学说得不到诸侯的看重,这并非是孔子学说的错,所以孔子还会继续推行自己的学说。
田丰以此来表明他为了心中的道,不会做出改变。
徐璆哪里不明白田丰的话中之意,赞道:“好一个不容,然后见君子!”
唯有危难之际,方显君子本色。
赞赏之余,徐璆只能在心中叹息希望当今天子能一直容忍你的刚直犯上吧!
雒阳城,东门外的第一处驿站。
一行人正在送别。
有路人看过去,发现是三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送一个面容瞧着不过三十许的文士。
少年郎们身形不一,还有一个特别矮小的,总体瞧着像又不像父子,有些奇怪。
当然,若这知道这些人说的话,便不会产生疑问了。
“公逸兄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