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端起青瓷茶盏,吹去表面的轻雾,啜一口翠绿茶汤,向亭外排在首位的粉衣女子招了招手。
那女子轻移莲步,走进亭中,坐在了胡大夫和陈厉对面。
陈厉看向这名女子,只见她发色微黄,发量略稀,面色有几分苍白,虽有七分姿色,却被这病容减去两分。
“胡大夫,最近总觉浑身无力,半夜睡不踏实,总是丑时醒来,一整天无精打采的。”,女子细声细语的说道,话中确实少了几分气力。
胡大夫面观一眼,搭腕脉诊,沉吟片刻后,道:“肝肾两虚之症,老夫给你开几剂地黄汤找补找补吧!”
于是,胡大夫口述药方,陈厉则在一旁挥墨写到纸笺上,交与那女子自行找药铺抓药。
随后,又款款走过来一名红衣女子,这女子微胖,手拿锦帕,捂着嘴巴,一直咳嗽不停,两颊酡红,仿佛醉酒一般。
胡大夫见了这女子后,双目微眯,脉诊后直接拿起一个纸包交给她,道:“这里面是九剂月华散,饭后冲服,一日一剂,连服九日。”
“咳!咳!谢过胡大夫!”,那女子屈膝福了一礼,取药离开。
陈厉在一旁暗暗记住了“月华散”这个名字,因为爹爹也是长年咳嗽不止,找机会他要问清楚这月华散的适症和配方。
又一个女子,脸色极为苍白,手捂小腹,口唇干燥,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身旁还有女子搀扶。
女子坐下后,胡大夫脉诊片刻后,说道:“试试温经汤吧!”,然后转头口述药方。
就这样,一老一少配合的相当默契,当陈厉遇到不知道怎么写的药材名字时,胡大夫就亲笔写下,并无不耐之色。
有时,胡大夫会将陈厉写好的方子直接交给求医的女子,让她们自行抓药。
有时则让陈厉记上女子的名字,并收进木箱中,收起的方子里,总有几味名字奇特,甚为罕的药材,这些药材往往是陈厉不曾在书中见过的。
若来求医的女子中有腰肩疼痛、头晕目眩、耳鸣气虚等症的,除了汤药之外,胡大夫还会打开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数十根银针,还有几把锋利的小小刀钩。
通常,胡大夫会从中取出几根银针,取穴扎针,凡针之所过,那受针的女子无不眉头舒展,看起来十分受用。
陈厉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神奇的银针灸穴之术,不由大感兴趣。
整整一天下来,除了过午吃饭的时候,胡大夫几乎没有半刻停歇,粗粗算来,竟诊治了上百个姑娘。
陈厉也是头一回一天之内写了这么多的字,他的手指和手腕已经有几分酸麻。
从怡红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陈厉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的十二座红楼前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显得极为热闹!
就连胡同里的乐户家,也比白天热闹了许多,家家门前挂起了红灯笼,丝竹管弦之声,旖旎冶荡之曲充室盈门。
当胡大夫和陈厉取了两套衣物,从刘三娘的成衣铺中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一轮残月斜挂天际,星光点点遍布苍穹。
陈厉照旧背着药箱,在回来的路上,他将今天诊治过程中碰到的不解之处一一问询,对于陈厉的各种疑问,胡大夫不时拈须点头,表示赞许,并用心解答,陈厉的用心好学让胡大夫颇觉开怀。
许多年前,胡大夫的妻女意外离世,从那儿以后,他便孑然一身,也碍于六合门外门的身份,他总是独来独往,往返于玉人街和居处,一边行医,一边暗中为六合门做事。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人老了,多了几分伤春悲秋的孤独感,虽有讨好蓝音的心思,实际也确是出于本意,一则是陈厉将来可能的身份,一则是陈厉的孝心和对医术的求索极对他的脾胃,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胡大夫,那个叫香玉的姐姐,为什么会受刀伤?”,陈厉好奇地问道,他想起了那个特殊的,在房间里诊治的白衣美丽女子——香玉。
她的纤腰上赫然有一道腥红的刀剑伤,虽然已经愈合,但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这——,此事涉及帮会之争,现在不方便告诉你,等你真的入了我六合门,自会知晓的。”
言罢,胡大夫抬头看向漆黑幽邃的苍穹,幽幽地说了一句:“小兄弟,世事看似平常,实则凶险,帮派之争更是无情血腥,动辄生死相交,你可要想好啊!”
陈厉听了这话,心头不由狠狠一跳。
他自然明白胡大夫话中之意,可是想到自家的清苦,想到爹娘那殷殷期盼的眼神,想到从四叔家落荒而逃的落拓一幕,想到被宝元堂的掌柜和伙计轰出大门的那一刻——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渐渐咬紧了牙关,眼中闪过一抹狠绝之色!
从四叔家踏出的那一刻,他就没了退路。
一双幽暗的眸子在幽暗的夜色里缓缓向前移动着。
深巷里只有两人“沙沙!沙沙!”的脚步声,单调却并不乏味,因为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