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隐而不露的:比如小时候,有次出教室,看到空中漂浮着白色片装物质,我们以为是雪,但经验老道的老师们知道,是工厂污染,叫我们赶快跑回教室。还有一年,厂里很多人都说,一位工人高空作业,掉进矿坑。真实情况不得而知,大家只看到,第二天家属院前来了很多黑色小轿车,听说是领导来谈赔偿了。
后来,和所有那些曾经地处偏僻,庞大臃肿的厂矿一样,属于我的“母公司”故事也开始走向完结。2006年,我们的子弟学校收归当地教育局,学校的牌匾换了,名字换了,校服换了。从2010年开始,几代职工家庭陆续搬走,去县城,去省城,所剩的人越来越少。从五湖四海来的人,最后又回到五湖四海。
我们全家也搬到了距离厂区很远的一个城里,进入新学校,新生介绍时别的同学都说自己来自某市某县某区,我只能说我来自“某某厂”。同学后来谈起我,说的也是“她是某某厂人”,好像在他们心里,“某某厂”是和县、市、省一样正常的地理区划。
为了融入大家,我也尝试过和大家一样说方言,但失败了——我说得太不标准,自己别扭,别人也听不懂,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说了。一些学校里的小混混为此“约谈”过我,“你怎么总是说普通话,别装逼行不行?”。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明明是在自己的户籍地,我却像个异乡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事情开始露出端倪:作为厂三代的我,作为最后一代厂矿子弟的我,无可避免的成为了一个文化孤岛。
和前两代厂矿职工不同,成年后的我,做了一份完全和厂矿没关系的工作,开启了在广州、bj的漂泊生涯。因为永远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极少有人能辨识出来我来自哪里,就像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到底算哪里。
这些年,我像柳絮一样漂到哪就适应哪,后来学了一些时髦的话,说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主义者”。但事实上,那是因为我对任何一个地方都没什么归属感。我没有真正融入过任何一个地方——除了那个在地理位置上属于甘肃某个山坡上的厂区家属院。
很多甘肃人在春节返乡后,都会晒出一碗牛肉面。我也曾试图在牛肉面身上建立我的怀乡之情,但发现有点难——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红四绿”,而我既不爱吃面,也根本不能吃辣(红)。我对牛肉面最深刻的记忆,是有一次在餐馆点面,忘了叮嘱不要放辣,结果被辣得当场痛哭流涕,连衣服上也被溅了不少油点,吃得非常狼狈。此后,我非必要不约人吃牛肉面。
我很羡慕那些能用一顿牛肉面抒发乡愁的人,他们是真正有故乡的人。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会说地道的方言,即便街道景致年年在变,但生活方式不会变。而我熟悉的生活方式,早已随同厂矿大院,消失不见。
这个春节,我和发小们想回厂区聚聚,发现母校的楼没了,四合院变了色,以前总是举办歌唱大赛、篮球大赛的灯光球场,没什么人了;热闹红火了几十年的小卖部、小市场,都拆了;广场前的地灯不知道被谁砸了,不亮了。熟识的领居更是不在了,坐在门口的陌生面孔盯着我们——我们意识到,我们好像才是外来者。
这让人放入陷入平行时空:难道我们经历过的那些,都是假的吗?当然不是假的。后来我发现,全国还有很多人经历过这样的“平行时空”。导演林鑫曾用整整三部纪录片,记录下了同为一五时期项目“西北铜川矿务局”里发生的一系列故事,调查了厂区一起沉重的矿难。在王小帅的《青红》,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王兵的《铁西区》里,也都能看到三线建设时期的厂矿生活。
脱口秀演员李诞在和许知远的对话中,也讲述过自己在nmgxlgl一个草原深处烧碱矿厂的生活:集体生活,天南海北,楼上住着上海人、兵团人,吃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海鲜,“小时候什么都有,但后来矿区很快萧条了,狗比人多”。
写作了聚焦厂矿生活一书《子弟》的作者潘一掷说,有一种故乡,叫做“咱们厂”,“作为工厂最后一代子弟,他们少年时目睹过工厂倒闭和父辈下岗,早就知道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很多人飞向城市飞向沿海,寻找物质上的现实安全感,有的落户在城市里,更有的移居海外。从集体生活,走向相反的独立的原子化的生活。”来自孤岛,来自那些“独立王国”的人们,最终成为了孤岛。
想起幼年时代,一个印象是,眉头中间贴着小红心,涂着鲜艳口红的自己,在大声唱着厂歌。二十多年后,厂歌的旋律依然能脱口而出。为了考证自己记得准不准,我还专门去搜一下,没想到视频网站上真的有这首歌,是一个成年后组了乐队的厂矿子弟演唱的。视频不是和我一样,前奏一响起来,就有点想哭。我意识到,那可能就是“故乡”的感觉。”
“这就是我找不到归宿而成了流浪汉的原因,我其实知道数字生命项目的危险,但我还是参加了,你如果看到这段文字,也就证明这个危险真的发生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