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友明是和平刀具厂职工,最早一批,也是对厂子感情最深的一批。
已经四十有二的他,本想着这辈子会在厂里干到头,可这两天,心里产生一丝动摇。
位于五道口,成平老巷的一座大杂院里。
时值傍晚。
东厢一扇门后面,狭窄的堂屋内,解友明和妻子坐在饭桌旁,就着一盘清炒萝卜丝,外加一碟咸菜,闷不吭声吃饭。
有一桩大事,压在两口子心头。
他们有个女儿,前些年下西北插队,近两年知青陆续返程,女儿始终没回,后面在一封家书中道明缘由。
女儿已经在西北农村,嫁人了
这对于两口子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谁的女儿不是宝贝疙瘩
他们家再穷,那也住在首都,大西北是什么环境
解友明彼时大发雷霆,连去三份家书,逼女儿回来,连“再不回断绝父女关系”这种话,都说出来。
然而,又一個噩耗传来,让解友明彻底懵逼。
女儿给人家生的娃,都一岁多了
事已至此,本来在妻子的劝慰下,解友明慢慢接受这个现实,作算没生过这个女儿。
只是前一阵,许久没来信的女儿,再次寄来一份家书。
这次不是求得原谅,而是借钱。
她的男人,为多攒俩钱,给她这个城里姑娘和孩子更好的生活,顶着沙尘天出门干活,跌进深坑,不仅摔断腿,家里也失去生活来源。
女儿求他们能借些买药钱,在泪花干涸的信纸上,用一种难以启齿的口吻,还希望他们能帮忙买几头小羊。
往后那就是一家的生计。
解友明想想都害怕,不知道女儿面临着怎样的糟糕日子,有些话终究只是说说。
钱他能凑出几十块,可这点钱真的有用吗
况且,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更想亲自去一趟大西北,一张车票好几十呢
钱钱钱
里里外外都需要花钱。
愁愁愁
愁得他实在没有胃口,撂下没吃完的半碗饭,起身。
“我出去逛逛。”
“逛啥呀。”妻子叹息道,“逛能逛出钱来不行你去找下你师傅他老人家应该攒的有些钱。”
“我有脸过年都没给他老人家孝敬什么,张口就问他借钱”
“那你说咋办嘛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
妻子的想法,是让他过去一趟,把女儿一家三口接到京城。京城的户口政策是孩子随母,孩子落户不成问题。男的一个残疾,想必也不会太为难。
这样往后有个照应。
但如此一来,花费更大。
解友明有个师傅,是和平刀具厂的第一任总工,甚至可以说,街道当初搞刀具厂的想法,完全源于他师傅。
老爷子是刀匠世家出身,祖上数代人,一直以铸刀为生。
前两年感觉年纪大了,又对某些事心存不满,告老回家,安享晚年。
解友明不想跟她吵,夺门而出。
老巷里有不少都是他们厂的职工,还有个生产队长。解友明四下闲逛,逛到队长家,披一件洗白的蓝棉袄,戳在门口,搭眼朝里头瞅去。
好家伙
院子里坐一圈人。
“嗬,都在啊。”解友明踱步跨过门槛。
“哟解师傅来了。”饶是生产队长,面对他都不敢托大,忙让年轻后生让出一张马扎。
这位性子耿直,要不然早升管理了。
一帮工人聚在这里,不为别的,全是龙刀厂出的新告示给闹的。
一次性拿一年工资,十分诱人。
但大伙又担心,假如龙刀厂垮掉,一年后,他们不等于失业
“解师傅您什么想法”
“真算起来,我是解师傅的徒孙,解师傅怎么选,我怎么选”
“我也跟着解师傅走”
工人们以为找到领头羊,殊不知解友明自个都没主意。
要是按妻子的想法,把女儿一家三口接到京城生活,家庭开销会陡然增大,他不能只顾眼前,万一丢掉工作,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们先说说看,我听听。”
生产队长搭话道“要我看,还是待在老厂保稳,不管怎么不景气,咱们工人的工资也没少嘛。”
有人不爽道“怎么不景气的,周队您比我们清楚,赚头只怕都进了老孙那帮人口袋。新厂要是稳定,我是真不想伺候他们”
另一人接茬,“现在的问题是,新厂它不一定稳嘛。”
有人提议道“咱们能不能派个人,去会会新厂的负责人,探探口风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解决销路的能耐嘛。”
“诶有道理”
此话得到大伙的一致赞同。
与其在这里瞎琢磨,不如去当面会会,一探虚实。
谁去呢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