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低头,看王姑娘单裤湿透,被雪风一吹,布料紧贴皮肉,双腿瑟瑟发抖。
显金目光上移,不出所料,她的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全是青紫的团形瘀痕和长条形的血痕。
王姑娘感知到显金的目光,低垂眸,咬紧嘴角,将手脚笨拙往里藏,企图藏住常年被掐打、抽骂的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打骂,这是恶意虐待。
显金拳头硬了。
陈敷也看到了,怒不可遏,“放屁简直放屁是你妹子又如何人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她是犯了什么了不起的大错,要受这么大的搓磨”
见陈敷发怒,庄头终于低声解释,“不是一个娘生的,两个哥哥是死了的原配生的,后娘死了,两个哥哥就开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偏生这妹子是个倔气的,从不晓得低头的,惹毛了还跟两个哥哥对打”
庄头一副和稀泥的样子,“哎呀哎呀说一千道一万,也是家务事,家务事”
家务事
家暴,就不算暴力了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人家娘还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报
娘死,爹不管了,才敢欺负一个小姑娘。
可真是太厉害了
显金正欲说话,却听陈敷气得声音变形,语气高亢,“家务事”
“那好我们陈记绝不买这种人家打理的稻草”
“这种草做出来的纸,都是臭的坏的”
陈敷拂袖,“让他们把稻草抬回去我们不要”
显金看向陈敷,拳头一松。
陈敷的反抗,每每都有种任性的倔强,固执、直白且叫人摸不着头脑,比如非要让贺艾娘的棺木从正门走,比如非要在牌位上写“吾妻”,再比如“因为你坏,所以我不要你的稻草了”丝毫不见生意人的精明,有种横冲直闯的鲁直。
不要稻草了
因泾县纸业昌盛,稻草卖得比稻子还贵
王家二哥瞬间慌了神,求救看向庄头。
庄头“哎呀”一声,“陈三爷是位菩萨,王大、王二你们来给陈三爷好好磕个脑壳,把稻草放下,回去过后好好对妹子,行不”
这个行不是在问陈敷,颇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多少钱”
陈敷身后响起一股清泠泠的声音。
显金一边发问,一边从周二狗手里接了裹稻草的麻布披到王娘子身上,“你们要多少钱才愿意放妹子走”
王大、王二对视一眼,脸胖点的王大咬了后槽牙,“什么意思俺儿子还要读书科考他姑姑不能当下人”
良民不为奴,为奴者后嗣永无科考资格。
显金看了王大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你放心吧,就冲有你这个爹,你儿子、你孙子、你子子孙孙全都不是读书的料。”
显金将王娘子拉到身侧,“不改良籍,陈家拟聘你妹子做洒扫女工,需要给你们多少银子才能把她的户迁出王家我提醒你,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遍,若还不报价,这些稻草你拖回去,明年后年我们就去丁桥、章渡收沙田稻草。”
相当于买断工期。
籍仍是良籍,除却先付予本家的银钱,还需每月给相应酬劳。
这与周二狗诸位不同,周二狗随时能辞工,而入主家籍的,多半是要干一辈子的。
其实这个政策,对女性是保护,至少主家发给女性的月例银子,女性可自由支配,本家不可强取豪夺,女性甚至能挂靠主家置办恒产和私房。
陈家之于显金,也有点这个意思。
显金态度变得强硬,“丁桥的三粒寸、章渡的莲塘早都是后起之秀,收谁的不是收在这泾县,我们陈家要收稻草,我还不信摔了你的碗,端不到别人的锅”
庄头有点慌了。
陈家真不来安吴收草,他得饿死
庄头朝王大使了个眼色。
王大梗脖子要价,“三十两银子。少一个铜板,俺立刻把妹子拖回去”
“放你娘的屁”
王家妹子一冲而出,指着王大鼻子骂,“前日你把我卖给村头糊灯笼的吴瘸子预备收多少银子不过八两我不从,你和老二就又打我”
王家妹子抹把眼,泪水是咸的,腌着脸上的伤口有点痛,“王老大,我告诉你,既有人拿钱救我,你就识相地收了钱滚蛋你要断我生路,我回去就跳井我叫你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一个铜板都拿不到,反倒要出一床席子裹我去乱葬岗”
显金先是怔忡,随后便笑起来。
原以为遭虐打的姑娘是个软柿子。如今看来,倒是个硬茬子。
也对,但凡软一分,恐怕早被这吃人的哥俩卖到天涯海角去。
围观者越多,都是安吴庄稼上的劳力人,听了这门官司,有知情者躲在稻草垛后高叫,“王老大,别贪多了八两银子,过年能杀两头猪了”
陈敷气得头发竖起来,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锭扔到王大、王二跟前,“十两银子,爱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