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高直竖,庑房结灵花。
安徽宣州,陈家三房办静悄悄地办着一场丧事。
静悄悄,“静”在人少,“悄悄”在不敢大胆声张。
人自然是少。
大半陈家人都去了前院哀悼陈家唯一在朝做官的大房大爷也死了。
“贺小娘连死都不凑巧”
后院三房外廊,婆子捏了把从前院顺来的南瓜子,边嗑边嘚吧嘚吧,“大爷前夜咽的气,贺小娘昨儿闭的眼,三爷一早备下的橡木棺材压根没用上”
婆子努了把嘴,意在东南角,“被三太太生生摁下来了,说一个小妾入殓的风光盖过朝上做官的爷们儿,脑子打了铁的人才会这么做”
婆子说得个眉飞色舞。
澄澈光晕下,向四面八方喷射出几道绵长的水雾抛物线。
外廊拱柱后立着的贺显金默默别开脸,避开了这无差别物理攻击。
“照您这么说,要是贺小娘错开时间死,岂不是能风光大葬了”
“岂止风光大葬我听说三爷甚至在墓碑上刻了自己名字,等百年后要和贺小娘合葬”
廊下的双环小丫头也嗑着瓜子附和,“还得是张妈啥都知道”
婆子被奉承得通体舒畅,像打开了话匣,“我跟你说,那棺材里,贺小娘手里攥着的和田玉,值这个数”
婆子拿了个巴掌出来。
“五两银子”丫头猜。
婆子顺手一巴掌拍到丫头头上,“没见识五十两三爷一个月的花头”
“哇贺小娘真是好福气”
这早死的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贺显金轻轻别过头,动了动手中的攒盒,内里四色碟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婆子偏过头,见是贺显金,拿瓜子的手一滞,随后顺畅地凑出笑脸,“金姐儿可怜见的,快去看看你娘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正好三爷也在,趁爷们儿正伤心,赶紧把自个儿的事儿定下来”
张婆子再看四下无人,道,“有些事儿过期不候你身边伺候的那四个丫头一早就托我另找差事了”
贺显金低头理了理攒盒,再抬头,脸上挂着恰当的悲和敬,“多谢张妈疼我。”
说完便提着攒盒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少女戴孝最是俏,白白的麻纱,小巧的白花,哭红的鼻头和微肿的眼睛,再加上侍疾数月蹉跎出的纤细弱瘦的身姿。
张婆子看着贺显金的背影,眯了眯眼,目光浑浊,“你别说,金姐儿比她娘还勾人。”
张婆子这话含在喉头呢喃
小丫头没听清,疑惑的“啊”一声。
张婆子回过神笑着摇头,“我是说,你显金姐姐指不定福气更好。”
被三太太随便嫁到哪家,当个福气更好的小娘。
也只能这样了。
女人能干啥的
特别是这贺显金,主不主,仆不仆的。
甚至还不如她们呢。
她们就算是下人,也是明媒正娶、三书六聘的,毛了急了,还能给当家的一顿骂。
这些当小娘的敢吗
贺显金端着攒盒绕进灵堂,一眼就瞅见耷拉跪在棺材前的陈家三爷。
“您先起来坐坐吧。”
贺显金平静地打开攒盒,依次拿了四碟糕点摆在彭牙四方桌上,“您跪了两天了,饭没吃,觉没睡,太太记挂您,特意叫我去她院子拿了糕点过来。”
陈三爷一听,猛抬头,气得目眦欲裂,“她叫你去干甚艾娘都死了死了她还想做什么”
陈三爷满脸通红,手撑在膝盖上蹿起身来,一把将桌子上的盘子掀翻
“叫她少管漪苑的事吧”
“乒乒乓乓”盘子砸地上,倒没碎,只是糕点摔了个粉烂,吃肯定是不能吃了。
可惜了了。
贺显金想起三太太说的话
“前头大爷摆灵悼念,阖府上下谁敢不去”
“就他是个痴情种就他是个梁山伯”
“你娘的死,也不是一日两日间攒下的果,缠缠绵绵病了这么一两年,谁心里都是有准备的。”
“你若是个好孩子,真心心疼三爷,就叫三爷换身衣服,抹把脸,赶紧去前院跪着哭一哭他那英年早逝的大哥”
贺显金再看一眼双目赤红的陈三爷。
吼得中气十足,精神头还好。
还能哭。
贺显金内心评估一下,顺手递了个小杌凳在陈三爷身后,“三太太没想做什么,也没对我做什么。”
“您先坐。”
小姑娘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只有红红的鼻头泄露了她丧母的哀痛。
他痛,显金只会比他更痛。
他死了女人,显金死了妈啊。
这世上,如今只有他和显金是真心难过。
陈三爷瘪瘪嘴,眼里一下子涌出泪,一下子颓唐地砸在贺显金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