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衣的肺腑之言令唐阿富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眉心紧蹙,凤眼如炬,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忽然发现,那张原本十分熟悉的面孔竟没来由地变得有些陌生,甚至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唐兄,你为何盯着我”柳寻衣用手摩挲着下巴,满眼好奇地望着思绪万千的唐阿富,“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我想自己应该收回刚刚的答案。”唐阿富目不转睛地答道,“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相比,并非没有不同,而是大不相同。”
“什么意思”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里不同”
“像变了一个人。”
“就因为我对谢二爷的怀疑对袁霆的算计”
“以前的你八成不会也不屑于耍这些阴谋诡计。”唐阿富的眼中精光闪烁,平淡的语气中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感情,“谷主、腾族长、谢府主、洵溱当然还有我,我们这些人统统看错你不不是看错。更准确的说是小觑你。其实,你隐藏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深。”
“唐兄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柳寻衣故作不悦,“为何听上去颇有讽刺挖苦之意”
“越是尖锐刺耳,越是由衷赞扬。”唐阿富答道,“你真不愧是洛天瑾的儿子。就在刚刚,我已经在你身上看到一丝他的影子。”
“什么样的影子”
“隐忍、多疑、睿智狡黠。表面上糊里糊涂,仿佛有诸多迷惑。实际上洞若观火,将身边的人、事、物看得比谁都清楚,将利益交错的各方势力想得比谁都明白。”
“是吗”面对唐阿富半实半虚的调侃,柳寻衣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同时也愈发耐人寻味,“也许在刀山火海,血雨腥风中跌跌撞撞几个来回。尝尽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发现江湖之残酷、道义之沦丧、人心之险恶、命数之无常好人为求活命不得不与坏人同流合污,普度众生的圣灵被活生生地逼成暴戾恣睢的恶魔,甚至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也会渐渐迷失自己的本来面目,变成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阎罗王。昔日异想天开的我变得多疑狡猾,又有何奇怪”
“不你柳寻衣从来都不是观世音,因为你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你也不是阎罗王,因为你心里始终有一杆秤,哪怕大宋朝廷对你百般迫害,你仍不肯公然造反。相比之下,你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阎罗手段,更像是怒目金刚。”
“哈哈好一个怒目金刚痛切、痛切,极为痛切,痛切至极”柳寻衣拍手叫绝,直笑的前仰后合,同时不拘礼教地破口大骂,“在这混账世道,我若不做怒目金刚,只怕其它人非将我当成任人愚弄的善财童子不可。有点良心的无非敲我一笔,可万一再遇到如清风、凌潇潇这般天良丧尽的王八蛋,岂止敲我一笔恨不能连我的小命都得断送在他们手里。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栽的跟头险些丧命不说,差一点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都稀里糊涂地带进棺材,岂能再不反省再不悔过再不痛定思痛,一改往日之弊如果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恐怕下一次连老天爷都不会帮我。”
“说得好”唐阿富眼前一亮,眉宇间溢满赞许之情,“就凭你刚刚说的这番话,相信没有人能再将你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唐兄,你刚刚说在我的身上看到北贤王的影子,是不是真的”柳寻衣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逐渐凝重,“若真如此,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柳寻衣是北贤王,你唐阿富愿不愿做我的谢玄”
“柳寻衣,你果然有这份心思”唐阿富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未表现出过度惊诧。毕竟,柳寻衣的心思固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细细琢磨却也在情理之中。
“从我在贤王府地牢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有了牵挂。我柳寻衣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我可以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打算,却不能不为身边的挚爱亲朋考虑。”柳寻衣叹道,“江湖不比市井,从来都没有安居乐业的说法。江湖也不比庙堂,没有人可以隐居求志,安贫守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么威风八面,要么日暮途穷,非盛即衰在你死我活的江湖体现的淋漓尽致。江湖中人大都藐视皇朝礼法,又不甘农牧渔桑,既没有俸禄亦没有田土,只能靠人与人之间的争抢夺掠博取富贵,先求安身立命,再求飞黄腾达,终求一世英名。因此,沦落江湖纵使我不找别人麻烦,别人也会找我麻烦,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听你的话音似乎有些后悔”唐阿富将信将疑地望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柳寻衣,试探道,“在你的意识里,是不是只有报效朝廷才是有志之士谋求功名大业的正统大道。混迹江湖什么名门正派、望族世家,哪怕荣登武林盟主的至尊地位,依旧是不入流的下三滥,难登大雅之堂。”
“唐兄言重了,我只是感慨浪迹江湖犹如无根之萍,成败兴衰往往只在朝夕之间。就像我昨日还是罄竹难书的无耻奸贼,今天却变成万人追捧的侠义豪杰。在这里,兴盛与衰微犹如走马观花,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