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奕靠在铁栏上,歪着头缓缓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不供出主使之人,他就能继续作乱,最后把谷国灭了,就算是给你一家报仇了。”
史烈扬起头,别过目光。
“但你可曾想过,你家人死于徭役,这笔账该算在谁头上”
“自然是贪官、朝廷和皇帝。”
池奕轻笑一声,摇头道“贪官、朝廷和皇帝,这是三股势力,你当他们是一伙的你可知道加重徭役的是陇州知州,还是下头哪个知府知县,还是他们联合的结果这些人与朝廷可有联系这样做是为了捞钱,讨好皇帝,还是攻击其它党派你就确信幕后主使之人和你如今袒护之人不是同一个”
“这些事你若不懂,那就该写了状子敲登闻鼓,自有人替你查。你不分青红皂白把罪名往宫里推,是真心想报仇,还是只想寻个地方发泄恨意”
“即便你真能改朝换代,可哪个朝代没有暴君和贪官你以为这是正义之举,实际上却在制造更多如你一样的惨案”
牢里的人垂下眼眸,扭过头去。池奕知道此人不会轻易松口,收起方才严肃神情,一弯眉眼,低声道“做个交易如何你把知道的都说了,我帮你查陇州的事。”
“你未必查得出来。”
“再加一条,我尽力保你性命,这总够了吧”
史烈沉默良久,双唇开合数次,终是轻声道“我床下有个暗格,找到地面松动处便是。”
池奕听到这话,内心一阵激动,这任务不就完成了
就是又有些担忧,答应人家了就得做到,可怎么查陇州的事怎么保史烈的性命他根本不知道。
池奕转身向外走上一段,看见郭遇,故意抬高话音“告诉这些狱卒都小心着,可别真让这人死了。”
他将史烈给的线索告知,在厢房坐了片刻,郭遇便呈上一个小木盒。池奕打开,其中是一封信,纸张泛黄,还被折得不成样子。
这封信文辞粗浅,便是像史烈这样的普通士卒也能看懂。但语言又极具煽动性,痛斥贪官,同情史烈的遭遇,并将他家人之死的责任推到皇帝身上。
所以说,此人如此仇恨谷国朝廷,是因为读了这封信
接下来,信上连复仇办法都帮史烈想好了。饷银发放方式改变的消息,流言的内容,传播的途径所有步骤事无巨细安排好了,完全是傻瓜式教学。
当然,这封信是不会署名的,而且在最后写了阅后即焚。但史烈应该是看完没记住,不仅没有烧,还在操作步骤上圈圈点点做笔记。
池奕将信递给郭遇,吩咐道“拿去与营中所有文书比对字迹。”
他好奇调查结果,便在军营里等,顺便又蹭了顿晚饭。直到夜深人静,郭遇才沮丧地回报“并未见过类似字迹。”
池奕陷入沉思,这样就只能再去外头找,大晚上的,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这些人,只好先拿着信回去。
京城的冬夜铺满凉意,辘辘车轮滚入禁宫。
一进到征怀宫,池奕便把信交到杨顺手上,“找你手下的人,把宫里的奏折文书都翻出来,与此信比对字迹。若都不是,明日再去文渊阁找,要是再不行”
“池公子,”杨顺白净的脸上写满担忧,“陛下在濯清湾呢,让您一回来便过去。”
池奕皱眉,“濯清湾半夜还去看风景,好兴致啊。但是为啥叫我我都忙活一天了,就不能让我歇会儿”
杨顺的表情快哭出来了,“公子还是别说了,快过去吧”
池奕迷茫地眨眨眼,这是怎么了
濯清湾是御花园角落处的一方水塘,因为地处偏远、形状狭长而用“湾”字。湾中原本遍值莲花,到了冬日但余枯败茎叶,浮萍飘零,一片萧条景象。
从岸边向湾中铺一条石板路,路尽头建一座小巧的方亭,亭内只容两三人站立。四周亭柱年久失修,底部有几道明显的划痕。
是铁链的划痕。
那里曾拴过几条厚重的铁链,从亭柱一直延伸到池中,拴在一个孩子手腕上,和其它几条铁链一起,将他死死绑在水中,动弹不得。
六岁,武功尚未练成,没有能力抵挡池水的寒意,只得任由它浸入肌骨。
冬夜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他通身颤抖,四肢百骸每个关节都在疼痛。每一寸接触水的肌肤都在传递死亡的信号,断不会死
,亦不如死。
贺戎川负手立在亭中,水边本就寒凉,今日也是萧瑟天气,出门时未裹大氅,若不用内力护体,倒真有几分当年的感受。
水中被寒冷啃噬的孩子不知所措,绝望之下唯有挣扎,呼救声淹没在口鼻的污水之间。
只会怨怪那些将他绑在铁链上的宫人,然后回去告诉自己那温柔慈爱、事事为他考虑的母亲,她就会去收拾他们,再找出幕后主使。
一阵凛冽寒风袭来,贺戎川轻嗤一声,握住腕上玉珠,发动内力驱散凉意。
他原本以为,对那些经年旧事早已波澜不惊,所以重回皇宫时并未着人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