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行藏在我(1 / 2)

艳阳高照,最适合踏春的季节。

马车拐进春晖坊,渐近将军府,布夫人的心却高高吊了起来。这是布暖苏醒后头一次来沈府,她害怕故地重游会唤起她的记忆。她昏迷了四个月,遗失了一些片段,连医正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睡得久了,脑子停下来生锈了。也或者是因为失血过多和缺氧,人死过一回,再活过来,魂灵就给重新打扫了一遍。

不管怎样,这对布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唯一不足的是布舍人擢升为下州别驾,调拨到长安来任职了。这样的环境里,要避开一些人和事,实在是不能够的。原想留下布舍人独个儿在这里,自己带着布暖回老宅里去的。可惜布舍人办事糊涂,文人的清高傲慢倒是很足。没她从旁做参谋,经常容易得罪人。她两头都撂不下,实在为难。再想想布暖连蓝笙都不认识了,应该不会沈府里走一遭,就把所有事都回想起来了吧

她战战兢兢的察言观色,布暖像只刚出笼子的鸟,左顾右盼,毫无任何不妥。尖尖的下颌,明媚的笑容,仍旧是当初绣楼里稚嫩的小姑娘。她心里安稳了些,这样方好。在长安待着,早早晚晚会同她担心的人和环境有接触。总不能一直关着她,把她关到老死吧

她看见了府门前威武的甲士,啧啧赞道“做将军果然好,看上去恁地气派”

布夫人把帷帽给她戴上,放下皂纱嘱咐“外祖母面前少说话,要有分寸,知道么”

她嗯了声,一手去挎装了祭品和香油钱的篮子,跟着布夫人进了府门。

这府邸是很高的建筑规格,二品的大员,只要不吊藻井不用重檐庑殿顶,别的似乎没有太详细的要求。门上小厮通报说姑奶奶来了,立时有两个仆妇上来迎接,热热闹闹请安见礼,便引着往园子里去。布暖心情很好,正东张西望着,碰上那两个仆妇探究的目光。她撩起皂纱笑了笑,倒把人家笑得一怔。忙讪讪道“娘子大安了,奴婢们还没给娘子道喜呢”

布夫人怕她们说漏嘴,岔开话题道“老夫人在渥丹园里么可知道我们来了”

“先头就接了人通传,如今在堂屋里等着呢郎主和姑奶奶是前后脚,也从泉州回来了。”

那两个仆妇回话时已渐至院门前,布夫人猛然一惊,刹住了脚道“不是明日回来么怎么提前了一天”

布暖被她大惊小怪的语调唬住了,“阿娘怎么了”

布夫人方觉失态,这会儿更要镇定,叫她疑心了反而麻烦。便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料到你舅舅脚程这么快。”转脸问道,“郎主人呢可在府上”

“才刚回去换衣裳了”眼梢一瞥,正看见个伟岸的身影拐过了夹竹桃林,忙低声道,“可巧,郎主来了”

布暖转过身去看,心头蓦地一跳这是个一眼便能叫人沉沦的人怎样形容都不够贴切的长相,从甬道那头姗姗而来,四周的春色赫然黯淡,愈发映衬出

他的天质自然。发簪流苏低垂,身上是一袭水纹的倭缎。间或两个铁画银钩的狂草,也是恰到好处地克己收敛。

她看得眼光有些发直,这才是真正的如花美人。她一直以为统领千军的将军应该是苍黑的,宽腰大肚,拔山扛鼎。那时初见蓝笙便觉得惊奇,等见了舅舅,更让人讶异莫名。她暗道大唐的将军都是这副长相,那上了战场怎么样拿不出具有威慑力的五官,得像兰陵王似的套个傩面,这样想来也觉累得慌。

只是奇怪,他的脸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然而那种亲近的感觉又令她悸栗栗的浑身不自在。隔了这样久,他们应当有十来年未见了。单因为他是阿娘的弟弟,一碰面就生出孺慕之情,也足让她羞愧自责的。

他近了,衣角带起飒飒的风。她羞答答低下头在长辈面前仰脸平视是很失体统的。

布夫人见她没有异样虽然宽慰,但容与这头又使她如临大敌。迟早有相见她也知道,但不是在她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无法预料容与会是怎么样的态度,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详谈,居然就把布暖送到了他面

前。万一他脑子发热,万一他破釜沉舟,她拿什么来抵挡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她就在那里,穿着秋香色的竹叶裙,手里挽了只提篮,人像淡淡几笔描绘出来的菊。沧海桑田,然后又兜转过来,似乎一切痛苦只是他打了个盹,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可他是自省的,他知道现在每行一步的重要性。他回来便从老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她忘了以前的种种。对他的爱,对他的恨,一并都忘记了。他开头免不了怅然,后来转过念头来。这是一个多好的设定他有机会给她新的回忆,把那些晦暗的东西全部摒弃。一心一意爱她,构建出崭新的,美丽的世界来。

他仔细控制住自己的眼神,过去给布夫人作揖,“姐姐来了”

布夫人唔了声,声音里有戒备,“巧得很,暖儿说要来瞧外祖母,恰好你也回来了。”她有点僵涩地转过身,对布暖道,“这是小舅舅,来见礼罢”

她没敢抬眼,形容里有少女风韵的窘态。怯怯地捋裙欠身纳了个福,“暖儿给舅舅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