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初本以为吴氏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个话题居然还没有过去。
此时在桌面上,当着这么多的人,把话就这么直白地挑明了。
夏月初脸都白了,也不敢去看薛壮的脸。
她右手死死捏着筷子,左手在桌下攥紧了衣角,冷汗顺着瘦骨嶙峋的脊背滑落,激起一大片久久不肯平复的鸡皮疙瘩。
薛良平这几日心情很是复杂,一来沉浸在大儿子活着回来的喜悦中,二来想到儿子如今瘫在炕上,又觉得心里堵着难受。
所以一来二去他居然也忘了,儿子和媳妇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
“对对,亲家母这话说得很对,如今大壮也回来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争取明年就让我抱上个大胖孙子”
薛良平越说越激动,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儿孙绕膝的美好晚年。
他仰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用人劝,自个儿便一碗接着一碗地喝起来。
很快,随着酒劲儿上来,他嘴角的笑渐渐化为了苦笑。
“儿啊,只、只有等你日子过好了,后继有人了,我、我死后才有脸去地下见你娘啊”
薛良平抓着薛壮的手,哽咽着说“这些年,我表面儿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不知道你在军营里好不好,连你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就只能自己瞎胡想,看着外头下雨了,就想着不知道你有没有伞,看着外头下雪了,就担心你衣裳鞋子够不够暖这么多年了,我自个儿都不敢相信你还能活着万幸你、你回来了,不然爹的这个心里,一辈子都是个解不开的疙瘩啊”
薛壮此时却是一脸沉痛的表情,低垂着头,半晌都没有说话,他面前的桌面上却多了些水迹。
薛良平打了个哆嗦,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发慌,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又不敢把心底那个骇人的疑问说出口。
“爹,我、我怕是没法儿给咱老薛家传宗接代了”薛壮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一样。
“啥”
薛良平手里的酒碗摔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身。
“爹,儿子不孝”
“儿啊,你、你是说”
薛良平双手颤抖着伸向薛壮,钳住他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却怎么都说不出最后的那几个字。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一切就都还能恢复原本的相安无事。
薛壮却撇过头去,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哽咽道“儿、儿子怕是不中用了”
薛良平面色灰白,整个人失了魂儿似的,已经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吴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扭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女儿,但还是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打着圆场道“哎呀都怪我,竟说些有的没的。你们两个如今还年轻,也用不着着急,说不定抓几副药吃吃就好了呢”
“对对得抓药,吃药”薛良平整个人从凳子上弹起来,一叠声地说,“我明天就去城里给你请大夫,病了就得看嘛,不然怎么能好”
夏月初听了这话却着实松了口气,她放开被自己捏得湿热滑腻的筷子,偷偷在衣摆处蹭掉手心儿的汗,抬头却见薛壮正看向自己。
对上他黑亮的眸子,夏月初顿时心虚起来,急忙挪开了视线。
“月初。”夏洪庆面色严肃地沉声道“就像你过门前我说过的一样,当初既把你许给了大壮,那你这辈子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今人能回来已是万幸,别的不该太过奢求,你切记要安分持家,本分做人,不然我头一个不饶你”
夏月初无法理解和认同夏洪庆的思维,但也知道没必要与他理论,只沉默地点点头。
薛良平闻言一脸欣慰,举起酒碗敬夏洪庆道“亲家,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桌上人揣着不同的心思,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闷。
大半坛子酒都进了薛良平的肚子里,客人还没吃完他就已经先醉得不省人事。
夏月初送老两口离开,好在运气不错,刚出村口不远便遇到一辆要回城的空马车,讲好了给三个铜板,将两个人捎下山。
上车前,吴氏拉住夏月初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小声嘱咐道“娘多的也没有,这些你拿着,买点肉啊蛋啊,你和大壮一起补补身子。”
“娘,不用,我回头自己去赚钱”夏月初记得夏家也不是很富裕,今日过来又是糕点又是酒肉的,肯定也花了不少钱,哪里还肯收吴氏的体己。
“你能赚个屁,给你就拿着”吴氏一把将荷包塞进夏月初手心里,“行了,天冷,赶紧回吧
回家后,薛良平已经被扶回房了,站在院里都能听到盛氏中气十足地骂人声。
夏月初转身回房,打开荷包细数一共是一百文钱,好生收在自己的箱子里,藏在几件粗布衣裳下面。
收好荷包,她心里就开始琢磨,自己除了做饭没有别的手艺,在这个山高路远的村子里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若是有机会能去城里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