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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杨锦程才想起这个人。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时时刻刻记着这个人,这件事,但是太皇太后死得太突然,如同一块搭一块排在一起的竹牌子,倒了第一块,后面的便接二连三倒下去。即使是风雨之中傲然挺立的杨家,也应接不暇,疲于应对。
杨锦程心里一片冰冷。
他不应该忘记的,这个人和他背后的力量本应是头等大事,可是他却忽略了。
是小皇帝提前登基的苦心谋划,还是毛家反目后的步步为营
无论是因为哪一件事,终归是他疏忽了,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很多人都会犯错,有的过错可以弥补,有的却没有弥补的机会,就如同被装在网子里的鱼,除非拼命挣破鱼网,否则就只能成为砧板之肉。
可纵然挣破鱼网逃了出去,那鱼也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下去全靠天意。
杨锦程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错了就是错了,既然无法弥补,那就只能奋力一搏。
祭天台下,人头攒动,但是当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过时,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即使是神情狰狞的飞鱼卫,以及被飞鱼卫围在中间的那些大臣,也不约而同地退到一旁。
不知是谁率先跪倒的,接着,乌泱泱的人群安静下来,有人紧跟着跪倒,有人怔怔之间被旁边的人拉扯着跪了下去。
缓缓走来的少年人有些熟悉,却又似有些陌生,或许他们从来未曾把他看得仔细,后来隔了阴阳,这个人就变成了停在煤青山的那座梓宫。
但,这就是他,肯定是他,即使记忆模糊了,但毕竟是顶礼膜拜了十几年的人,怎会认错
原来他还活着,原来他还如此年轻,原来待到下葬后便将被称做“先帝”的人,能够活生生走在大相国寺里。
能够大白天站在佛光普渡的大相国寺内,那当然不会是鬼。
他是人,活的人,有血有肉会呼吸,地上有影子的人。
从小到大,崇文帝来大相国寺的次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这通往祭天台的路,竟是如此漫长。
他听到有人在哀嚎,有人在捶胸顿足,但是更多的人则是跪在地上,看着青石地在出神。
他们在想什么,想着要如何在两代皇帝之间站队吗
崇文帝忽然想笑,是啊,他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而这一天的到来,却又像做梦一般。
他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到了定国公萧长敦,以及站在萧长敦身后,手捧龙袍的内侍。
萧长敦选择了腊月初八,这一天是新帝祭天的日子,也是他重登大宝的吉日良辰。
在踏足此处之前,崇文帝很害怕,他怕得要死,他担心满朝文武、宗室王孙们会指鹿为马,他们会不会说他是假的
他哭得死去活来,什么大相国寺,他才不要去呢。
可是当他看到萧长敦深邃的眸子,他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个人是定国公,他是姓萧的
姓萧的有多狠,他从小就知道。
萧家的功勋可不是拍马屁得来的,那是用无数鲜血和人头堆砌的。
父亲在病榻上对他说过只要萧家人肯支持你,你就能坐稳皇位。
因此,当萧长敦通过京泽告诉他,萧家会帮他时,他立刻就接受了。
可是萧家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亲政。
但是现在,崇文帝是不敢怨怼萧家的,他忽然想到,萧长敦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杀了他呢。
就像当年,萧长敦杀死亲弟弟萧长厚一样
他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流泪。
直到现在,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满朝文武没有人出来阻拦他,就连飞鱼卫也没有动。
崇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回来了,这是他的王朝,这是他的帝京。
他是大齐皇帝
忽然,一声女人的惊叫传来,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从华盖下跑了过来。
那是毛太后
“陛下,陛下,您回来了,嫔妾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毛太后的哭喊声如石破天惊,与她并肩而立的杨太后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个贱婢
“拦住她”杨太后大喝。
大太监高德比杨太后的反应还要快,没等杨太后吩咐,便已经上前一步去拦了,但是毛太后却如一头发怒的母狮,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高德推开,依旧踉踉跄跄地向崇文帝跑去。
“飞鱼卫何在,拦住她”杨太后又是一声大喝。
飞鱼卫就在那里,他们没有下跪,但也没有动弹,他们把那十几名大臣围在中央,纹丝不动。
杨太后一声令下,这些人充耳不闻,宛若石像。
早已停下脚步的杨锦程心中一动,他放眼看去,却不见了吴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