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望着他的眼睛,又笑了下,问他“盛先生,方便载我一程吗”
盛柏年的视线垂下,落在他还流着血的手背上,淡淡道了一句“上车吧。”
程郁微微一怔,从前几天在幼儿园中盛柏年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还以为他多半不会答应。
程郁拉开车门上了车,前面的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盛先生怎么会让这个人上车,他是跟着盛先生一起从云京来到平海的,之前并没有在他的身边见到这号人物。
不过这些与他一个司机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是他记得盛先生还有一点洁癖的,怎么会让这个身上又是土又是血的年轻人上了车。
车外昏黄的路灯映着一地婆娑的树影,冰冷的月亮挂在高高的树梢上,银辉洒落。
淡淡的血腥味在车里缓缓散开,盛柏年眉头无意识地皱起,这位程先生身上的伤不是假的。
他的目光向下移了些,程郁的两条腿上受伤格外严重,他穿了深色的衣服,上面渗出来的血迹并不明显,像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看起来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
他面无表情地对前面的司机道“去医院。”
程郁立刻拒绝道“不用麻烦,都是小伤。”
盛柏年便没有再说话,他偏头看向窗外,路旁的行道树一棵棵地从他的眼前掠过,车里陷入了沉寂之中。
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铁锤,压在盛柏年的胸口上,鲜血的味道好像比刚才更浓烈了一些,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有什么东西正拼命地从他的身体中挣扎着想要出来。
程郁侧着头,盯着盛柏年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有反应,程郁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今天跳楼的时候提前将手机给扔到了草坪上面,捡起来的时候只是屏幕碎了一点,其他功能都正常使用。
他打开手机,点开微信里被置顶的盛老师的聊天页面,这上面全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发的日常,从盛柏年消失的那天起一日不落,但这些年来盛柏年从来没有回复过他。
程郁试探性地发了一个感叹号过去,身边的盛柏年毫无察觉,仍然看着窗外。
程郁做完这些也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在期待什么呢他给他发了这么多年盛柏年都没有回复过自己,怎么可能今天就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他从微信退了出去,随手点开一段视频,将声音关闭,视频中盛柏年刚刚从墓园中出来,闻风赶来的记者们将他包围住,将一个个话筒举在他的面前,向他询问他与安锦然的关系。
这几年都没有盛柏年的消息,现在他一出现便是在安锦然的墓园中,这让在场的媒体朋友们不得不合理怀疑当年安锦然或许并不是单相思,他们二人之间或许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有记者当场向盛柏年提问道“盛先生,听说警方调查安锦然死因的时候,发现他在跳楼前曾经给你打过电话,安锦然在电话说过什么,您方便透露一下吗”
程郁坐直了一些,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视频中的那场小雨还没停止,天空阴沉,仿佛就压在人的头顶,盛柏年对着镜头一言不发,很快他的保镖们过来从人群中为他开出一条路来,盛柏年沉默地上车,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话。
程郁关了视频,握着手机,半天都没有反应,他想自己如果再年轻一点,如今这个境地,从知道盛柏年不记得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应该就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的联系。
可他还有程嘉言,他得为程嘉言想一想。
盛柏年没回来之前,他想过将来把孩子送回云京,送到程归远的身边,可这样他仍是不太放心,程归远待自己已经没有从前那样亲近了,他能待程嘉言像待从前的自己那样吗如果再出来一个安锦然,又该怎么办呢
程郁怀着这样的忧虑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那一天他在幼儿园校长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盛柏年。
只是上天再次同他开了一个好笑的玩笑,他见到盛柏年第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从前担心的那些问题都得以解决,然而啊然而,他们虽在久别后重逢,结果却与他从前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腿上的骨头又发出咔咔的声音,但是很快又停下,长长的睫羽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程郁转头向身边的盛柏年问道“这些年一直没有盛先生的消息,盛先生去了哪里”
盛柏年道“在国外。”
“在国外啊,”程郁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怪不得这几年他总也找不到他,国外那么大,他去哪儿找呢
“盛先生换过手机号吗我从前在云京大学的时候是盛先生的学生,前几年有问题想要问问盛先生,给你打了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听到程郁说到他曾是自己的学生,盛柏年才隐约记起,自己从前好像是在云京大学里代课过一段时间,回忆中课堂明亮,有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浮游,而剩下的记忆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色,又黯淡了下来,他记不起是不是有程郁这个人,便冷淡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