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雾蒙蒙的,回廊底下石榴树的一根枝桠,从美人靠的间隙里伸进来,枝叶上攒了一夜的露水,嘤鸣经过的时候裙角不留神剐了一下,裙门上星星点点溅了好些水星。
祁人家的姑娘重规矩,鲜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除非是病得下不来床了,否则父母跟前晨昏定省,一天都不能少。还有嫡母跟前伺候,梳妆什么的自有丫头料理,你也得站在边上适时搭把手。像铜脸盆里拧手巾,福晋擦完了牙端茶递水什么的,是在娘家就得学会的本事。照福晋说起来,宁在娘家挨板子,不上婆家受数落。数落起来没好话,不光你自己没脸,连你爹妈都要跟着遭殃。
嘤鸣在这点上做得很好,她性子沉稳,不像三丫头猴儿顶灯似的,因此福晋格外看重她。福晋细论起来也不好相与,厚载的媳妇儿刚进门那会子,因为敬烟的时候拿烟袋锅子冲人,福晋就罚她擦铜活儿。全家上下所有的铜器,从香炉到烛签再到碗碟,命人全搬到她面前,就那么擦,一件也不许落下。
厚载媳妇眼泪巴巴的,说:“我在我娘家,多早晚干过这个!我妈连指甲都不让我自己绞……”
可又有什么办法,婆婆就是婆婆,不是娘家妈。上婆婆家非得受调理,不过要是你做事圆满些,手脚勤快些,婆婆也不为难你。毕竟人家娶的是儿媳妇,不是使唤丫头。
福晋抿完了头,天上的雾也散了大半。她朝外看了一眼,“天儿不错。我昨天让赵先生查了黄历,下月十六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嘤鸣正和嫂子一块儿安排早起的吃食,嫂子冲她眨了眨眼,“我还没见过新姑爷呢。”
嘤鸣只是笑,“寻常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嫂子并不赞同,“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可长得在不在地方,那就是大学问了。”
嘤鸣被她闹得没辙,说回头人来了,请他给嫂子敬茶。
正要伺候福晋挪过去,外面传话的小童跑进院子,站在台阶下拉开嗓门喊了声“回事”。上房的丫头打帘出去,问什么事儿,小童冲前院指了指,“宫里来人了。”
这下把福晋都唬住了,她愕着眼挨个儿看嘤鸣和厚载媳妇,“怎么的……这会儿来什么人?”
横竖不管宫里有什么说头,先出去迎人要紧。
福晋忙赶到前头厅上,本以为是有旨意,再细一看,不像那么回事儿。这趟来的只有两个太监,一个有顶子,另一个虾腰随侍,见了她上前打千儿,“奴才是慈宁宫执事的董福祥,给福晋道吉祥啦。”
福晋赶紧说不敢当,“谙达这回是带着恩旨?”
董太监说不是,“是老佛爷打发奴才,过府上瞧瞧二姑娘。上回老佛爷传二姑娘进慈宁宫叙话,后来就常夸二姑娘伶俐,懂事儿。太后说,‘您要是喜欢那孩子,接进宫里来就得了’。老佛爷是愿意的,可又犯嘀咕,说‘纳公爷家好容易把孩子养到这么大,就凭我喜欢,把人接进来,受这老些规矩,怕人家爹妈心里头不受用’。”一头说一头又笑,“可到底是抛不下,这不,今儿命奴才过来给纳公爷和福晋带个好儿。再瞧瞧二姑娘,这程子忙什么呢,身子骨好不好呀?”
这些话听完,大致也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了。嘤鸣一口气泄到脚后跟,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太皇太后处事老辣得很,不逼着你进宫,却让你掂分量。眼下可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儿了,是鄂奇里氏敢不敢违抗老佛爷的意思。她心里虽然凉透了,也不能就此上脸子,只好赔笑蹲个安,说:“多谢老佛爷垂询。开了春,不敢到处乱跑,闲暇时候练练字儿,看看书。这程子身上挺好的,老佛爷惦记奴才,是奴才的造化,回头一定进宫去,给老佛爷磕头,陪老佛爷解闷儿。”
董太监的笑容更大了,“姑娘真个儿体人意,福晋教导有方,才叫太皇太后这么喜欢。依着奴才看,姑娘预备预备,进宫陪老佛爷住上一程子。老佛爷有了年纪,又格外偏疼女孩儿。先头安亲王和裕亲王家的格格倒常进宫,只可惜两位格格先后出阁,老佛爷也不好拆散人家小夫妻,因此宫里相较之前冷清多了。二姑娘是老佛爷称意的姑娘,这要是进去,宫里就热闹起来了。您瞧瞧,伴在太皇太后身边,将来还愁没体面吗。这是多少人家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儿,换了奴才,脱了鞋也得顺杆儿往上爬。”
福晋明白过来,点头说是,“您说的在理。孩子能伺候老佛爷,是咱们家祖坟上长蒿子了。这么着谙达,您一大早辛苦,八成没用吃的,我这就叫人预备,您先进了吃的,咱们再商议后头的事儿。”
董福祥抬了抬手,“福晋别客气,我用过了来的。咱们都是为老佛爷分忧,不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福晋哦了声,厚载的少奶奶早就捧了银子过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笑道:“谙达传话费心了,请谙达拿着喝茶吧。”
有银子出马,自然什么都好说。不过面上还是得推辞一下,董福祥摆手:“福晋拿我当什么人了,两句话的事儿,还这么的……叫人笑话。”
福晋说该当的,“谙